世間最好的名字

因為漢語不好，蒙古族起漢名，便不像漢族人那樣講究，請個有學(xué)問的人從字典里扒拉著找一內(nèi)涵豐富的字做名字，而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馬樁子，就直接將“樁子”兩字隨便丟給孩子，讓將來每一個看到這孩子身份證的人，都知道他們家院子里有一結(jié)實牢固又有福相的馬樁子。如果哪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恰好趕上爺爺祖父等過七十八十或者九十大壽，那就更簡單了，大家一定迫不及待地就在戶口本上，給他寫下七十、八十、九十的名字，讓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自家爺爺?shù)膲鄢健?/p>

所以初到內(nèi)蒙，但凡聽到蒙古族人做自我介紹，總是忍不住為那稀奇古怪的名字大樂，覺得生活在藍(lán)天下的這群人，盡管騎馬奔馳在草原上，心卻始終扎進(jìn)世俗的泥土里。所以那花啊草啊牛啊羊啊馬啊駱駝啊，皆可像草藥一樣入人的名字。

不過花花草草還算是好聽的，至少進(jìn)入城市后，一嗓子被人喊出來，沒有人會詫異或者驚愕。即便是因為父母一心一意想要一個更小的孩子，而被扣上“跟小”“來小”或者“盼小”的帽子，那也至少讓人知曉父母的一種美好愿望。可是被很委屈地一輩子跟“鐵棍子”打交道，那實在不是一個美名。

鐵棍子的爺爺掌握的漢語詞匯非常貧乏，但卻很趕時髦，在鐵棍子剛剛出生的時候，就心急火燎地要為這家中的長子起一個好名字?？墒欠叛鬯耐?，草原上全是奔跑的牛羊馬匹，這些熟悉的日常生命，絲毫不能讓做爺爺?shù)模釤挸鲆粋€外人想不到的空前絕后的名字。后來是幾里外的鄰居家的狗來偷吃東西，老人順手操起地上的一個鐵棍子，驅(qū)趕這貪吃的大狗，狗嚇得一路狂奔回家，老人也忽然大樂道，這鐵棍子可不是一個最好的美名么？

鐵棍子兄就這樣被人叫著“鐵棍子”，一直叫到了去內(nèi)蒙首府呼和浩特讀內(nèi)蒙古大學(xué)。教英語的蒙古族女老師特別洋氣，喜歡用柔美的聲音叫班里弟子的名字，可是，唯獨叫到鐵棍子的時候，她的聲音無論如何婉轉(zhuǎn)，都始終無法悠揚(yáng)起來。女老師在別扭地叫了半學(xué)期的“鐵棍子”之后，終于忍無可忍，將鐵棍子同學(xué)叫到辦公室去，懷著一種將要打擊到鐵棍子的愧疚，委婉道：你……還是改一個名字吧。

鐵棍子同學(xué)在歷經(jīng)了近20年的打擊后，早已練得心如止水，他在女老師的熱烈眼神注視下，很平靜地安慰道：老師，別難過，世界上還有一個比這更難聽的名字呢，是我弟弟，叫鐵鏈子……

鐵棍子同學(xué)當(dāng)然用這個更“空前絕后”的好名字“捍衛(wèi)”住了自己的署名權(quán)。不過多多少少，他還是被稍稍打擊了一下。相比起鐵棍子“一名驚人”的爺爺，草原上一個崇洋媚外的女人，倒是比較負(fù)責(zé)，給自己相繼生下的四個孩子，根據(jù)電視劇熱播的順序，先后將他們?nèi)∶麨楣?、黃蓉、山本二郎和瑪利亞。她才不管郭靖黃蓉是不是情侶呢，只要聽起來時尚，就是世間最好的名字。

這樣的名字，在內(nèi)蒙古實在算不得稀奇，大家見怪不怪，不過一旦出了內(nèi)蒙古，蒙古族人的名字，常會惹來一些小小的煩惱。從事文字工作的照日格圖每次發(fā)稿子給報紙雜志，最怕編輯在旁邊配插圖，因為他那四個字的名字，總會被編輯自作主張，寫成“照日格/圖”，讓他從一個文字工作者，活生生成了一個畫圖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