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都會想起那條離我遠去的老巷。每當夜深人靜或獨坐書房時,聆聽著窗外雨絲的呢喃,老巷的氣息倏然間便彌漫了我的世界。一顆心,猶如一條歡快的小魚,急切地穿透久遠的記憶,暢然地游弋在老巷里面。
幽幽的老巷,像一條狹長的扁擔,靜靜地躺在那兒。伴隨著清晨的雞鳴聲,老巷就會顫悠悠地動起來。老巷兩側的墻壁,都是用那種形狀極不規整的亂碴石和著黃泥砌的,經過一年又一年風雨的吹打,像極了那些飽經滄桑的老人腿上賁張的筋脈。
除了冬天,老巷的墻壁上好像總是綠著的。爬滿了扁豆、牽牛花,還有葉蔓肥碩的葫蘆和喇瓜。青苔,則從墻根悄悄地蔓延到墻壁的泥縫上面。
梧桐花濃郁的芳香,還未完全從老巷的上空消退,綠荷般的葉子便遮蓋住了枝丫。它們將大半個樹冠探到老巷的上空,宛如一把把密實的綠羅傘。
陽光,慵散地灑在老巷里。一只不知在何處被驚飛的蟬,“吱吱”地鳴叫著劃過老巷,在那株香椿的樹梢上盤旋了一陣,而后一頭扎入梧桐樹的葉叢里。
頓時,所有的蟬都停止了鳴唱。這個世界,陡然間變得鴉雀無聲。繼而,一陣風兒吹來,吹響了所有的梧桐葉,也吹響了蟬的歌聲。剛才那只孤蟬所帶來的恐懼,已經完全被快樂湮沒。
木門開啟的聲響,就像誤碰了柳琴的弦音,輕輕地穿透了老巷。搶先出來的,會是一條大黃狗,或是幾只蘆花雞。它們在老巷里撒著歡兒,尋找著屬于它們的快樂角落。
有些夜晚,老巷則安靜得如同一條僵直的蛇。那時候,村前的場院上或許正在放映一場露天電影,或許是有來自遠方的某個馬戲班子在上演一場精彩的雜技。月光下的老巷,便顯得有些孤寂。只有扁豆花的清香,在恣意地飄散著。幾只體態輕盈的蛾子,像一個個神秘的小精靈,在潔白的葫蘆花間飛來飛去。
散場的腳步聲、說笑聲,將夢中的老巷驚醒。從東家到西家,陸續亮起了燈盞。燈光漫過墻壁,灑在那些攀附在墻壁上的植物上,映出一地斑駁的圖案。母親緊緊攥著我的手,提醒我不要去碰觸墻壁上的那些花束和葉叢。我發現,有幾只蝎子正潛伏在墻壁上,翹著悚人的尾鉤,隨時準備向來犯者發起攻擊。
在白天時,我曾尋遍了老巷的角角落落,卻沒有發現一只蝎子的蹤影。我相信,它們就是老人所講的那些神奇故事里的精靈。白天,它們都躲在深不可測的洞穴里,或變幻成一塊碎石、一捧浮土。等到夜深人靜時,它們才會顯露出真容,守護著老巷。
而今,每當回憶起那些幼稚的想法,我仍會忍不住發笑。然而笑過之后,我的心里就會生出一種莫名的失落。那條早已離我遠去的老巷,曾經是我生命里一條快樂的河,任由我這條小魚游來游去。
許多年后,我恍然發覺自己就是一條被擱淺在河灘上的魚,竟再也找不到那份溢動著扁豆花和艾草清香的快樂了。
(選自《山東青年》2012年第10期,有刪節)
閱讀借鑒
無論建筑物或處所的規模大小、時間長短,只要滲進人類的生活故事,就會流露出歲月的醇香或人情的溫度,熏染出一種人文的味道。記憶深處的“巷子”寄托了作者的無限情思。“老”顯露出巷子穿越時間的痕跡,而“魚”則是作者的化身,隨著老巷的遠去,作者成了一條被擱淺的魚,像是在歲月之流回溯,其間的無限悵惘之情令人欷歔。本文語言生動活潑,善于運用比喻,描寫細膩,像極了一幅畫卷,隨著作者探尋老巷的視角徐徐展開,各種生動的景物依次走來,它們從容、慵懶的神態無不令人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