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里的“教養”

關于收藏于國于民的益處，國家文物局前局長張文彬先生有段精辟的話：“收藏，首先是一種具有知識性、怡情性、趣味性的群眾文化活動。通過對藏品的收集、整理、展示，不僅可以增長歷史、文化、科技知識，激勵追求新知的更大興趣，提高美學欣賞水平；而且在收藏不斷發現的過程中會給人們新的啟迪和樂趣，對陶冶情操、怡情養性、激發愛國情懷、追求更高生活品位也會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

禮貌與教養

對于收藏者來說，他所擁有的不僅僅是一件器物，或漢代的陶罐，或唐代的三彩；他擁有的是一部分漢代或唐代的文化。這才是收藏者引以為傲的。不管你是抱著什么目的搞收藏，伴隨著收藏，你的歷史文化知識一定會在提高。我見過的古玩商，中國歷史年表背得利落著呢。明代的十七帝是“洪建永洪宣；正景天；成弘正嘉隆；萬泰天崇”。清十二帝是“天天順，康雍乾，嘉道咸，同光宣”。

年表對收藏者來說非常重要。有一回有人拿來一件所謂的元青花讓我看，先別說胎釉文飾，一看那款識就不對。它寫的是“至正二十九年”。雖然在年表上有“至正二十九年”和“三十年”，但是實際上，那時的元惠宗已經跑回草原去了。在元惠宗“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就滅元在應天（南京）稱帝了。至正二十九年應該是洪武二年，沒有誰敢寫“至正二十九年”的年款。

所以文博前輩史樹青老先生，生前用手杖點著地對搞文博的工作人員說：“要背年表！”

一般情況下，收藏瓷器的買回一件瓷器，都要反復地看，生怕打了眼。那上面的文化信息不期然地就在不知不覺中浸淫著他。比如買了張揚州八怪的畫，緊著查資料，起碼揚州八怪都有誰，他算是門兒清了。玩古玩確有陶冶情操的作用，最起碼可以使你安靜些，有教養些、懂規矩些。陳丹青說他以前沒教養，是因為在羅馬古董店的一次際遇“點醒”了他——陳丹青出國就愛逛古董店。他到羅馬旅游時，找到兩條專賣古董的大街，他就一家一家地進去看。有一家店，他進去后，就埋頭看那些小雕塑、小文物，然后向店主問價錢。店主是位很有風度的老先生。陳丹青一連問了好幾件，老先生都說不賣。陳丹青問：“為什么不賣呢？你開店不就是要賣的嗎？”

老先生說：“這是我的店，你進來了，不跟我打招呼，就在那里看，然后問我賣不賣，我不賣！”陳丹青說：“我很少臉紅的，當時臉紅到了脖子，非常難為情。”陳丹青感慨地說：“我相信很多人沒禮貌，并不是這個人不好，實際上是不懂事。”換言之，“所謂沒禮貌，不是你不尊敬人，是你不知道尊敬的方式。”

陳丹青說：“素質，也泛指很多內涵，但我寧可用比較老的字，叫作‘教養’。很多有地位的人，教授、官員、社會名流……你仔細去看，他們未必有教養。”

去年，我給社區講收藏，有個法學博士喜歡收藏，非要拜我為師。可巧第二天，我們在一個地攤上又碰面了。當時我想買一個小玩意兒，正在跟攤販討價還價。小販要200元，我說給150元，小販不干，讓我再加點，我說不加。這博士掏出160元來，說：“你賣我吧。”結果小販把東西賣他了。看著這位博士喜滋滋的樣子，我二話沒說，走開了。

這就叫不懂規矩。行里人管這種行為叫“截和”，在別人正在交易的時候，第三者不能上去。

其實，北京的許多傳統行業都是講規矩的。比如梨園行，你拜師學戲，師父首先要問你“孝順不孝順父母”，不孝順的，堅決不要，為什么？舊社會有這么一句話“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師父把渾身的本事都教給了你，回頭你把師父踢到一邊去。師父就怕這個。你連你的父母都不孝順，將來能管師父嗎？

再有就是古玩行。一提古玩行，大家腦海里出現的就是奸商的形象。那是電視劇給鬧的。其實古玩行是最講信用最講規矩的行業之一。

古玩行中有一種叫打硬鼓的。新中國成立前，在西城有個打硬鼓的叫大個劉。他收了個翠鐲，要在懷里揣一個月后，才把鐲子賣掉。為什么？萬一賣鐲子的人后悔了，他就拿出來退給人家，說：“我還給您留著呢。”

開店的也如是，對顧客客氣著呢！顧客來了您得恭敬地請顧客，問顧客不能說：“您買什么？”得說：“您用點什么？”顧客買也不能說買，得說：“勻”，“這東西您勻我得了。”

當人們對物質功能性的基本需求特別滿足時，就會本能地將意志轉向精神文化的需求。這個時候，人們對審美體驗和藝術創造的要求就會自然地表現出來。

美國的《讀者文摘》曾經公布一個全球禮貌城市的調查。在他們調查的35個城市當中，紐約排第一。亞洲城市的排名多半不好。香港排第25名，臺北排28名，新加坡30名，首爾32名，倒數第一是孟買。北京排第幾它沒寫，看得出它是給北京留了面子。“今天中國富裕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自己告訴自己，在公共場所可以小聲一點說話；坐轎車的時候不必那么用力摔門；做老板的，如果你的員工打碎了東西，先問有沒有人受傷，而別急著罵人，因為人比東西重要。”

禮儀與收藏

上述所提及的問題，只要我們稍加注意是可以做到的。其實，我國是個禮儀之邦，從《周禮》到孔子的“仁者愛人”自不屑說，我這里拿兩個收藏品中的小物件說一說禮儀與收藏。

先說女同志佩戴的戒指與耳環。女子為什么要佩戴戒指，戒指是為了“戒”：女子把戒指戴在左手的中指或無名指上，表示自己已經訂婚或結婚，告誡自己也告誡別人。戴在右手的中指或無名指上，表示自己未婚。

佩戴耳環是為了端莊、穩重，走路不致打臉。

古代男子佩玉既是標志又是德操。所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富貴人家的公子腰間都要佩戴好多玉件，像《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高興就把佩戴的小玉件送下人，下人們還主動搶呢。身上這些玉器做什么用的？當然首先是從玉德上考慮，其次是禮儀，這些玉件可以提醒和規范你要穩重，不能動作太大，否則玉件會碰響的。我記得“文革”時期，兩派造反派辯論，一派說自己是“叮當響”的造反派，另一派反譏他們是“叮當亂響”的造反派。這“叮當響”和“叮當亂響”形容造反派最恰切不過了。只有不安分的人，才會“叮當亂響”。

我國明代有個叫陳繼儒的文人，寫了本《小窗幽記》，他在書中標榜“讀義理書，學法帖字；澄心靜坐，益友清談；小酌半醺，澆花種竹；聽琴玩鶴，焚香煮茶；泛舟觀山，寓意弈棋。雖有他神。物質是基礎，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情感是幸福的依靠，精神是幸福的支柱。其實茶樂，吾不易也。”為我們描繪了明末文人的閑情逸致。

白巖松在給于丹《趣品人生》作的《序》中說：“有人說，想要幸福，三個詞很重要——物質、情感與精神。物質是基礎，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情感是幸福的依靠，精神是幸福的支柱。”其實茶、酒、琴棋書畫包括收藏都是手段，它們的共同目標是讓心靜下來。心不靜，幸福來不了；人沒有更多與內心對話的機會，生命就活不起來。

總要有個機會和忙亂告別，把更好的人生拿起來。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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