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干嗎不去看伊朗的游牧民族?”馬里奧問。
“嗯,我打算去看伊斯法罕嘛……你知道,伊斯法罕半天下……”
“不錯啊,可以看兩天啊,咔嚓咔嚓,拍照拍照。但是你為什么不去看伊朗的游牧民族?”馬里奧繼續問。
“嗯,我還要去博斯普利斯,你知道,就……著名古跡啊。”
“不錯啊,可以去兩個小時,咔嚓咔嚓,拍照拍照。你也還是有時間去看伊朗的游牧民族啊。”在伊朗待過8年的馬里奧沒打算停止問這個問題。
“我還要去設拉子,YAZD,你知道我只能拿到15天簽證呀!”
“去嘛,路過一下,咔嚓咔嚓,拍照拍照。好吧YAZD還不錯啦,可以玩兩三天。但是你還是可以去看伊朗的游牧民族啊。”固執的馬里奧。
“我去哪里找他們嘛!”
馬里奧終于滿意了:“我幫你打聽打聽看嘛,你去伊朗不體會一下游牧民族的生活,你簡直是就沒有去過伊朗嘛。”
這是我去伊朗前的一段對話。但瞬間就把它拋到腦后去了。放著好好的半天下的宮殿清真寺不看,去滿世界找游牧民族。瘋了么我。
但這段魔音如同種子,在我終于抵達了YAZD這個沙漠腹地的城市之后,它突然就雄壯地生長起來。
我在沙漠干熱的空氣里翻著手里的書,這是早上7點,天氣仍有難得的清涼。書里寫了一個當地導游的電話,關于他的介紹只有50個單詞,其中十來個在說:“也可以帶你去看看附近的游牧民族生活。”
兩個小時后,向導馬蘇德一臉憨厚地坐在了我對面,馬蘇德說得一嘴美國范兒的英語,在伊朗人里算少見。這都是他翻墻出去看美劇自學回來的。
馬蘇德開著車帶著我走了三天了。一路翻山越嶺。遇到蜜瓜買一個,遇到杏也買一口袋。干燥和大溫差的氣候讓伊朗的水果特別甜。我已經習慣了伊朗人的淳樸和好客,連他們美麗的睫毛和銳利的大眼都不再讓我驚心動魄。每一天的最大愿望都不過是:“馬蘇德咱們今天再吃一個蜜瓜吧。”
盤旋過無數高山之后,眼前出現了一片開闊的綠色平原。平原上點綴著一些白色的帳篷。它們蘑菇一樣,三兩個為一小堆,和另外一小堆隔著遠遠的幾堆。到了。
這里是卡什凱(Qashqai)人的夏牧場。他們活動在伊朗的中部的Fars省。和所有的游牧民族一樣,他們每年都要進行兩次大遷徙。一次在4月左右,一次在9月左右。在伊朗各個游牧部落里,他們的游牧路線是最長,也是最艱苦的。我在5月抵達,他們剛剛到達夏牧場不久,在這里,人和牲畜都能很好地休養。
車一路開到草原上,狗嚎叫著沖出來。緊隨其后的是這家的男主人,一見馬蘇德,他們就抱在了一起。兩個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小孩也遠遠地嚎叫著沖過來,被他們的奶奶攔腰擋住,乖乖地站在我一米開外的地方盯著看。
這家人有三頂帳篷,一頂白色的是臥室,另外一頂白色的是客廳——臥室里只有地毯,而客廳里有地毯和容器。地板?就是大地本身啊。另外一頂褐色的是羊住的。帳篷外有輛小貨車,貨車上有個兩立方米左右大的水箱。男主人今天早上剛去拉水回來,還沒卸呢。
我壓抑著八卦的表情和四處掀掀看看的心,站在一邊打量一切。老奶奶和另外兩個年輕女人也是同樣的。老奶奶淡定一點,蹲在灶前用木棍不斷地翻動一口大鍋里的羊奶。兩個年輕女人負責把壺里的羊奶提過來倒在鍋里,這都是他們今早的勞動成果。但提著提著,她們就會忘記要工作,站著直勾勾看著我。老奶奶不停地跟馬蘇德說話,馬蘇德賊笑著看著我。





“說什么啦,翻譯給我聽。”我埋怨馬蘇德。
“奶奶說你衣服漂亮。”馬蘇德說。
那是,我可自豪身上這身伊朗本地民族服裝了。這是我在古絲路的一個古驛站里買的。通身繡花,若不是怕高調,我還要買那套通身都是小鏡子的呢。
“那你笑成這樣干什么?“
“嘿嘿,這是一個邊境上一個叫做Baluchi的部落人的衣服。一般而言,大家都覺得這個部落比較野蠻,不文明。嘿嘿嘿嘿。”馬蘇德就是忍不住笑。
而這個地區的游牧部族由5個部落組成,主要講土耳其語,在早期,5個部落之間是不能通婚的。如今他們之間的障礙越來越少,看臉也沒有區別,只能通過他們織造GABBEH上所打的結來分辨他們所屬的部落。
我們被招呼到客廳帳篷里,坐在地上的一塊地毯上喝茶。游牧民族款待客人的方式始于一杯茶。用茶款待客,意味著這個家庭接受你為其中一員。
女人們依然在外面忙碌著。老奶奶在忙著做干酪,做好的干酪大部分賣掉。年輕女人則四處跑著把大羊圈里的幼羊關到小羊圈里。否則下午時分,在外面吃草的大羊一回來,所有的羊奶都會被小羊沖上去吃光,不剩下什么給人了。兩個孩子在帳篷外亂跑。狗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全家唯一的一只雞在客廳里自由出入。
三杯茶過后,我小聲地對馬蘇德說:“要去廁所。”
“就外面隨便找個地方撒了就是。人人都這么干。”
我走出帳篷,草原一馬平川,附近最大的石頭也不過拳頭大,最高的草也不過腳踝高。不不不,不要不要。天邊似乎有塊巨大的石頭,也許我可以躲到那后面去?抬腿就走。走了5分鐘,石頭還在天邊,而狗已經瘋叫起來。我全速奔回自己的帳篷,見馬蘇德和男主人著急地招手:“別亂跑,每戶人家都有自己的領地,狗看著呢!”
“我要上廁所。”我都快哭了。
馬蘇德一臉不可思議:“不是跟你說了就隨便找個地方就好了嗎。”
天地作證,牛羊圍觀。入鄉隨俗完畢,我回到帳篷里問馬蘇德:那他們在哪里洗澡?
馬蘇德忍著笑翻譯給老奶奶聽。老奶奶說了句什么,然后不好意思地捂著臉大笑,又前仰后合地去打馬蘇德。
“奶奶說,她已經一個月沒洗過澡了。她說,哈哈,讓外國人見笑了。”馬蘇德一邊閃躲老奶奶的拳頭一邊笑個不停。
“要不要看我的大豪宅?”
我們的到來驚動了部落首領。首領是個28歲的年輕人。穿著時髦的衣褲。他父親前年退休了,他今年才當上新的部落首領。首領開一輛豪車,在草原上呼嘯而來,宛如他父親當年騎著駿馬。
首領也用諾基亞的智能手機。手機里有很多美女照片,都是翻墻下載下來的。大家用波斯語八卦了我一通以后,首領操著他共計10個單詞量的英語和豐富的肢體語言問:“要不要看我的大豪宅。”
“哪兒?”我問。
首領指了一下草原中央那片麥田。麥田邊上有整個草原唯一一個小小的水泥盒子。哈!之前我還以為那是公共廁所呢。”
首領讓我上車。從20世紀起,伊朗政府就不斷地進行著安置游牧民族的企圖。但即便有很多游牧部落都已經開始過定居的生活了,伊朗境內也依然活躍著100萬左右的游牧人口。他們大多是突厥的卡什凱( Qashqai)人、Bakhtiyari人,當然還有大量游牧庫爾德人、Lors人、Baluchi人以及小股的Khamseh人。游牧民族大多不愿意定居——即便首領這樣的新潮青年,已經在城里買了房子了,夏天還是忍不住要回3QM2rgHDAjUHUP0m6jCNvAjBkyMoiwOyQXD5of8GtmI=到夏牧場來住著,所以“買輛好車”成了大多數游牧家庭的的愿望。馬背上的遷徙,換成了車廂里的遷徙。
進了首領的一房一廳一廚大豪宅。一房大約3平方米,用來放農具。一廚大約4平方米,放了一個單頭的煤氣爐和一小罐煤氣。一廳倒有10平方米。
“蔻蔻,看!”首領指著客廳里唯一的家具說。這是一個大約11寸的電視機。
“蔻蔻,看!”首領指著客廳里一個插座說,“電!”
“蔻蔻,看!”首領捧出一個鞋盒子,盤腿坐在地上,要顯擺寶藏了。寶藏包括:一把梳子、一管防曬霜、一個電動刮胡刀、一管牙膏,兩支牙刷,一盒牙線。
“看啊,蔻蔻,看!”我把他的寶貝們放在一起拍了個合影。首領心滿意足地走了。臨走,指了指插座,指了指我的手機,說:“電!”不多久,我就聽見他的發電機鬼叫起來。屋外有個發電機,他是草原上唯一一個想發電就發電的人。闊氣。他進來看到我在給手機充電,整張臉上就一個表情:驕傲。
草原的夜里,天上掛滿了蘋果那么大一顆的星星。首領的哥哥和他的同學到了,手里各提著一個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只雞,一些土豆,一瓶可樂(天曉得怎樣的神通廣大他們才弄到了可樂),幾包果汁,一堆餅。他們都住在100公里以外的鎮上,為了迎接我這個貴客,特地開車到另外100公里以外的城里,再開到草原上來送來豪華晚餐,以及可樂。
馬蘇德做得一手好菜,他在廚房里默默地做菜。而首領和他的小伙伴們則開展了愉快的“和外國來的蔻蔻合影”的活動。他們都是富二代,都用智能手機。我至少在他們手機里留下了超過100張合影。
11寸的電視機也亮起來了,當然,首領說了:“蔻蔻,看!”

行走者語
該地區名稱為Eqlid,抵達的唯一方式是租車。
主要食物是干面餅和各種乳酪。
住宿在當地牧民帳篷里,和一大家子人睡在地毯上,做好又冷又硬的心理準備。
他們人很友善,也請嚴格遵守當地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