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的淮北農村,天氣燥熱得讓人心煩。
貼在樹皮上的花翅膀”麥臉“唧唧唧地不喘氣地叫著,樹梢上的”麻格了子“(知了)知知知地連成一片空叫著,樹葉子間隱蔽著的”浮豆“拖著慢條斯理的長腔,浮——豆浮——豆浮——豆地有節奏地咯嗒著。沒有一絲風,天上沒有一絲云。
賈昆侖呼扇著手中的扇子,躺在自家院子里的馬扎子床上,被四周此起彼伏的蟲鳴聲吵得沒有了半點睡意。他呼地坐起來,脫掉了早已濕透了的背心,搭在床沿上,對屋里喊著:”小孩他娘,你給我端碗白湯來。“
被喊作”小孩他娘“的妻子在灶屋里應承著說:”日他小姐,你還怪洋物(挑剔)咧,現成的茶水你不喝,非喝雞巴白湯。“
賈昆侖說:”大鍋里還有沒有白湯?“
妻子劉英從灶屋里走了出來,一邊解著系在腰間的圍裙,一邊笑著說:”日呆哩,你還怪巧哩,再晚一會兒我就叫白湯舀到惡水(污水)盆里去了,你喝吊煙你喝,哈哈哈……“
賈昆侖望著劉英熱得渾身濕透,也哈哈哈地笑個不止,正要將手中的扇子遞給她時,她一轉身又回廚房去了。
過了一會兒,劉英端著一大白瓷碗白湯,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說:”這不,喝吧。“
賈昆侖急忙去穿床下邊的鞋子,雙手把白瓷碗接了過來。
劉英笑著說:”日他姥姥的,你還怪講究哩,回到家還‘周吳鄭王’哩呢,這又不是在鎮上,你咋不穿你的鞋趿拉子(拖鞋)呢?“
賈昆侖沒有回答她的話,咕嘟咕嘟地一個勁地喝”白湯“。
淮北鄉村的早飯叫作”清起來飯“;中午飯叫作”晌午飯“;晚飯叫作”喝茶“。
今天的”晌午飯“,賈昆侖一家吃的是”涼面條子“。面條煮好后,從開水鍋里撈出來倒在冷水盆里,再撈出來拌一些蒜泥、香油、醋、辣椒等作料,上面加上些韭菜炒雞蛋或者肉絲炒茄子,就是一日三餐中最具誘惑力的“涼面條子”了。煮面的開水,就是甜絲絲的“白湯”。
一般的農戶人家,大多是天氣熱時家里來了貴客才吃一頓“涼面條子”。而賈昆侖不同,他是村子里唯一的“吃商品糧”的國家干部,是鎮司法所的干部,是方圓幾十里村莊都“響當當”的體面人物。
三十歲的賈昆侖,早年畢業于穎州師范學院,讀書時因為家里窮,沒能娶上城里媳婦,畢業后和鄰村的姑娘劉英結了婚。
劉英不識字,可身材健壯,又勤快能干,所以賈昆侖雖有遺憾,可在村人的眼里,這一個干農活有土地有糧食吃的女人,配一個有文化有本事吃皇糧的國家干部,才真是最有福氣最“出膽”(舒坦)的家庭,這種叫作“一頭沉”的婚姻,在城市人眼里,是不屑一顧的。每次賈昆侖在縣里或者在區里開會,一些朋友或同學問到他“愛人在哪里工作”這類的話題時,他總是支支吾吾。有時候回答是“沒工作”,有時候回答是“在農村”,還有時干脆用一句土得掉渣的土話說:“打歐腿(牛腿)。”意思是指他的老婆在家打理耕牛種地。說完這些,他總是為自己幽默的回答哈哈大笑一番。的確,他從內心羨慕那些雙方都在工作崗位上的夫妻,可是,自己沒那個命。為此,他嘆息過,遺憾過,掙脫過,剛結婚那兩年也鬧過離婚,可是最終沒能如愿。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說起來,賈昆侖真的算是個有本事的人。
師范畢業的同學大都去了學校做老師,可賈昆侖只教了一年半的書,就從學校直接調到了鎮司法所。雖然他的工資還是從鎮財政所領取,但是他不再是“教書匠”,而是一名穿著和公安制服一樣的司法干警。
鎮司法所吃“商品糧”的只有三個人。所長,又叫司法員;副所長,叫助理司法員;還有一名剛從司法局分來的女大學生李穎。賈昆侖是副所長。
全區六個鄉鎮,作為區司法助理員的他,整天忙著下鄉,指導鄉法律服務所開展普法宣傳。調解民事糾紛是一件煩瑣而費神的工作,勸了這頭勸那頭,說了這家說那家,“化干戈為玉帛”是他的工作宗旨。
司法員老王在調處民事糾紛這方面是很有經驗的。他耐得住性子,哪怕當事人脾氣再大,發再大的火,他都耐心聽完人家的訴說,然后慢條斯理地以理服人,以法服人。
賈昆侖十分謙虛,尊稱他為老師。
總結普法材料,書寫調解協議書,代理當事人的訴狀等這類文字活兒,都由賈昆侖一人負責。王司法只“動口不動手”。
賈昆侖殫精竭慮地忘我工作著。他一天到晚都在這些事務中周而復始地忙碌著。
他的家離區司法所只有7華里,騎自行車最多15分鐘的時間。每逢星期六下午,賈昆侖大多騎著自行車回家幫妻子干些農活。
進了村口,他不再騎車,而是推著自行車和村人們打招呼。容易滿足的村人們見他沒有官架子,也都十分友好地跟他拉家常,有的還委托他在鎮上買幾袋便宜化肥農藥的事,他都一一答應。在工作上,賈昆侖不僅是一位熱心腸的年輕法律工作者,而且在方圓的村莊里,還是一位很有人緣的好村民。老百姓都這么擁戴他、贊揚他,讓他感到了幸福,心頭也時常涌來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今天從區司法所回來,他割了二斤肉,又買了一把芹菜,專門讓妻子為他做“涼面條子”,既改善了全家的伙食,又讓自己安安穩穩地在家里睡個午覺。
喝完“白湯”,他剛要倒下,右眼皮一個勁地跳個不止。他將右眼閉上一會兒,睜開時還是跳個不止。他看見劉英正在豬圈門口喂豬,就大聲喊她:
“小孩他娘,你過來看看,今兒個我這眼皮咋不識閑地跳呢?”
劉英走了過來,定睛看清他的眼皮兒一直在跳時,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笑啥家伙?”他問。
“日他姥姥的,眼皮跳,有人叫,該不是你那相好的破屁股女人想你咧?你瞧瞧,才回來屁大一會兒,眼皮就跳,等會兒,兩腿說不定還合搭(顫抖)哩。”她的笑罵,讓賈昆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賈昆侖收斂了笑容,突然間真的想起了他的“相好”陶斯妹。
陶斯妹是區廣播站播音員,二十五六歲。一年前,從縣廣播站調過來。中等身材,皮膚白皙,不是太長的頭發時常被一條白色的絲巾束在腦后。眉宇間,流動著機靈和清秀。賈昆侖每次去廣播站做法律宣傳,陶斯妹都十分熱情地為他泡上一杯熱茶,端到他面前。然后,調試麥克風和音量。陶斯妹默默地用眼神示意他開始。于是,各個村莊的大喇叭里,便響起了賈昆侖宣傳法律的清亮嗓門。
陶斯妹就住在廣播站的院子里,和賈昆侖的辦公室相隔不遠。每次陶斯妹到播音室或走出院子,總是情不自禁地望一眼賈昆侖的辦公室。她輕輕的一個微笑能讓賈昆侖回味半天。
在這個小鎮上,陶斯妹算得上較為出眾的唯一的美女了。
這個禮拜六,陶斯妹沒有回縣城,因為重感冒,在區衛生院里輸液呢。
想到這些,賈昆侖再沒了困意。四周的蟬鳴鳥叫,他仿佛沒有聽見似的,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妻子見他心事重重,也不敢隨便地說話了。她從豬圈后揪了一把薄荷葉,搓揉著葉子,對他說:
“這薄荷葉涼性大,貼你的眼皮上,涼乎哩,可得勁了,一會兒就不跳了。”
“弄那家伙可管戶(頂用)?”賈昆侖盯著她手中搓成冒油的黛黑色的薄荷葉,半信半疑。
“日他姥姥的,管不管戶你試試怕啥家什?”妻子說著,對著兩片撫平了的薄荷葉,“呸1196bc8fbbfb766cd520575d7793240e呸”兩聲,吐了兩口唾沫,一下按在了他兩邊的眼皮上。
賈昆侖像戴了兩片墨鏡似的愣了一會兒。
他想去區衛生院看望陶斯妹。
賈昆侖穿上背心,系在腰里,又穿上白色“的確涼”短袖,去了趟茅房。
妻子見他這么個大熱天穿得整整齊齊,就跟著到了茅房。
“我得去鎮上一趟,晚上不回來喝茶了。”賈昆侖一面跟妻子說話,一面在嘩啦啦地辦自己的事。
劉英不解地問:“有啥事啊?才回來多大一吊會兒,像猴烤住腚溝子似的,弄啥去啊?”
“去辦公室寫材料。”賈昆侖說著,來到堂屋里推自行車。
快出院子時,他妻子慌里慌張地又跑了出來說:
“這杯(不),草帽子戴上,外邊太陽毒得很。”
賈昆侖感激地嗯了一聲,望了一眼草帽子上的“為四化而奮斗”幾個紅字,騎上了自行車。
鄉間的砂石公路坑坑洼洼的,不到三里五里,就會有一個很寬很深的水溝隔斷了公路。賈昆侖不得不停下自行車,卷起褲子,扛起自行車,繼續往鎮上趕去。他心里明白,這些水溝是農民們為了不讓大雨淹死了莊稼,才開挖的。是啊,土地是咱父老鄉親的命根子,沒有了土地,我這當干部的心里也不安寧啊。
淮北平原的農村都是這樣,村周圍是河流,遇到下雨天暴雨如注,莊稼地里的大水無處排放,只有東繞西繞挖溝排放在馬路邊的小河里。小河負荷過重時,常常溢漫馬路,再挖溝流向稍大點的塘河里。
賈昆侖暗自慶幸自己不再干這些繁重的體力活了。可是,在區司法所工作兩年多來,也從未有過心靈上的輕松啊。
當他汗流浹背地趕到鎮上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
當他提著水果來到醫院陶斯妹病床前的時候,陶斯妹驚詫地張大了嘴巴,喜不自勝地叫了起來:“天哪,你怎么來了?”
賈昆侖輕輕將手中的水果放在茶幾上,平靜地說:“來看看你,怎么樣?好些了嗎?”
陶斯妹有些激動,連連點頭說:“好了,好了。你坐吧。”
賈昆侖掏出香煙,坐下,剛要點上,陶斯妹一把奪了過去,嗔怪地說:“不準抽。”賈昆侖乖乖地把煙裝進褲兜里。
這時醫院的醫生過來對陶斯妹說:“你可以出院了。”
陶斯妹喜出望外地說了聲:“謝謝!”
賈昆侖收拾起陶斯妹的水瓶、臉盆等物品,提著東西往外走。問:“你是回區廣播站還是回縣城?我送你。”
陶斯妹說:“走吧,到區廣播站。”
賈昆侖推著自行車在前面走,陶斯妹尾隨在后。走進區廣播站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們倆有說有笑的情景,儼然一對剛結婚的新郎和新娘。有一些街上的婦女指指點點,悄悄議論說:“這個城里的熊妮子怎么和司法員混到一堆了?”還有的女的搶話說:“賈昆侖和陶斯妹還真的很般配呀。”那婦女馬上說:“賈昆侖結了婚的嘛,還有了兩個小孩的。他怎么配得上陶斯妹呢?”有人又插話說:“城里的小妮子比我們鄉下人開放,結了婚又怎么樣?她做他的小老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鄉下婦女就是這樣嘰里呱啦地扯東道西、說三扯四。“唾沫星子淹死人”這句俗語恰恰是淮北農村貶低人性的殺人利器。
賈昆侖當然在乎這些閑言碎語,可沒想到偏偏這時候遇到了陶斯妹出院,想躲都躲不掉的場景,讓他沒有勇氣顧及旁人的議論,他是硬著頭皮陪陶斯妹到了區廣播站。
陶斯妹打開房門,賈昆侖一樣樣地把東西拿回屋里。當他正要在臉盆里洗個手的時候,陶斯妹一把抱住了他。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賈昆侖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嚇得渾身顫抖。陶斯妹火熱的臉頰貼著他,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雙手捧起她火辣辣的面龐,瘋狂地在她面龐的每一個部位親吻起來,直至滿嘴的口水印遍了她的鼻尖、耳根和發梢……
賈昆侖扯開了自己的褲腰帶,迅速地把褲子甩到了一邊。躺在床上的陶斯妹一動也不動地喘著粗氣,期待著他壓上來。當賈昆侖扯開她的褲腰帶,右手饑不擇食般再去扯開她內褲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將他嚇得如雷轟頂。
“陶斯妹在嗎?”
陶斯妹一手抓著內褲,一手推開賈昆侖,靜靜地聽著門外的聲音。她一想到忘了插上門閂,立刻緊張得回答道:“在、在,你等會兒,我在洗澡。”
賈昆侖頃刻間沒有了激情的沖動,下身軟得像個霜打的茄子。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急忙穿褲子。陶斯妹也急忙從床上翻下身來穿褲子。賈昆侖喘著粗氣問:“誰呀?”
陶斯妹沒說話。
平靜了一陣子,賈昆侖又問她:“誰呀?”
陶斯妹小聲回答說:“我男朋友。”
無處可逃的賈昆侖很想鉆到床下去,一看床下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紙箱子,又打消了鉆進去的主意。他躡手躡腳躲到門后,示意陶斯妹先出去。
陶斯妹漲紅了臉,歉疚又懊悔般拉開了門,走了出去。直到賈昆侖依稀聽得見陶斯妹拉著她男朋友遠去的聲音時,他才從門后壯著膽子走了出去。
真是如釋重負啊,賈昆侖邊走邊點上香煙,平靜著自己,恢復著自己,暗笑著自己。真夠險的,萬一被她男朋友碰上了,結局那又是什么情形呢?賈昆侖自己辯解道:“出了你的地邊,敢跟你見天;出了你的地頭,敢跟你調猴。哼,老子又不是強奸,老子最多是通奸,法律上不治罪。”
竊喜,讓賈昆侖第一次嘗到了偷情的新鮮和刺激。他心里暗自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和這個廣播員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風花雪月。
自從那次和陶斯妹驚心動魄之后,每次在區政府大院見到陶斯妹,賈昆侖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他不知道該和陶斯妹說些什么。陶斯妹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就偷偷地抿嘴笑。
這天傍晚,賈昆侖推著自行車正要往老家趕的時候,被陶斯妹喊住了。
“哎,你哪兒去啊?”
賈昆侖扶著車把,怔怔地看著她,回答說:“回老家。”
陶斯妹走了過來,掏出紙巾遞給他說:“擦擦汗。”
賈昆侖聞了一下芳香的紙巾,沒舍得用,就裝進了褲兜。對她說:“你不回縣城嗎?你男朋友呢?”
陶斯妹臉上沒有了笑容,拍了一把他的自行車后座,輕輕說:“晚上我們在一起,到雙李河去。”
賈昆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邁上了自行車。
深秋后的雙李河已沒了夏日的流水聲,河兩岸的莊稼已顯得枯枝敗葉。從大楊樹上飄下的枯黃的葉片,嘩啦啦地旋轉著,偶爾傳來的蟲鳴聲,意味著夜晚的靜謐和空曠。涼風一陣涼過一陣,泥土里散發出的芬芳味和遠處飄來的清香味,讓賈昆侖和陶斯妹有一種陶醉于世外桃源的二人世界。
沒有月光,遠處村莊閃閃爍爍的燈光讓他們隱約看到了對方緊張的表情。滿天的繁星,成了他們無言時尋找話題的間隙。一顆流星劃過,又一顆流星劃過,陶斯妹仰望著天空,像做數學題一樣數著流星的劃落。賈昆侖在一旁附和著,也在一遍又一遍地數數。
賈昆侖停下腳步,忍不住自己的心事,問她:“你今年二十五六歲了吧?什么時候結婚呀?”
陶斯妹馬上回答說:“關你什么事呀?你們鄉下人結婚都早,我可不想跟你一樣,不到三十歲就生兩個小孩。”
一句話說到了賈昆侖的軟肋。是啊,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老婆雖沒有文化,又不是城里人,但她賢惠、善良,通情達理,任勞任怨。而我不但不安分守己地陪著她、照顧她,反而還在這里與城市姑娘花前月下,真有點對不起她。
此刻,賈昆侖真想扭頭就走,回到他低矮的瓦房去,和妻子兒女在一起。但是眼前這位出水芙蓉般美麗的女子,又讓他不忍心放手。他想岔開話題,他不想在這個場合提及他個人的家庭。
賈昆侖從骨子里都夢想著到城里去,渴望娶個城里的媳婦。可是命運和現實已經扼殺了他的夢想。他只能在這個小鎮上做個小干部,他只能守著已經成立的家庭。
陶斯妹明白他的心思。
對于這個敢愛敢恨的城市妹子來說,在這個小鎮上工作,也不是她的夢想和追求。她要回到城里去,她要在城市里展示她的美麗和才華。她的男朋友雖是城里人,但他卻沒有賈昆侖這樣質樸,這樣有上進心,甚至沒有賈昆侖長得英俊。在她的腦海里,她時常把男朋友和賈昆侖相比較。她時常幻化著和賈昆侖在一起纏綿悱惻的浪漫和美好。她時常下決心幫助賈昆侖能夠調到城里去,讓他在大的舞臺上有所作為。她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她決定改變賈昆侖的生活軌跡。
她問他:“你想進城嗎?”
“想,做夢都想。”
“我幫你調到城里去。”
賈昆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她:“你有什么辦法?”
“當然有辦法,我下個月就要回縣廣播站了。下個月你也一起跟我回城吧。”
“我去城里干什么?”
“調縣司法局去。”
賈昆侖不加思索地回答說:“好啊,好啊!”
他一把抱住了她。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沁人心脾的芳香,賈昆侖像是聞到了“海鷗”的香水味,像是聞到了臘月二十九“炸丸子”的撲鼻香氣,像是跋涉在沙漠里如饑似渴般沐浴著甘霖。他陶醉得有些眩暈,一遍又一遍地親昵著她稚嫩的肌膚,她細嫩的指尖像冬天深溝里挖出的蔥白一樣,任她在自己的發間和脖頸深處滑來滑去。
他和她躺在了草叢里。賈昆侖脫掉自己的上衣,鋪展在她的身下,輕輕解開她的上衣。
陶斯妹的右腳將褪到膝蓋下的左腿褲子索性踢開,翹到了賈昆侖的肩膀上。賈昆侖褲子尚未脫下,就急忙地趴在了她的身上。呻吟聲讓整個靜謐的夜空有節奏地回蕩著。
當賈昆侖精疲力竭地想要掏出他褲兜里的紙巾時,陶斯妹又把他拽在了自己身上。賈昆侖掙脫著昂起身子,陶斯妹也跟著坐了起來,索性將自己的上衣和胸罩全部脫掉,又緊緊地將他壓在了身下。賈昆侖意想不到自己在女人身下是另一番享受和被動。
賈昆侖的屁股上和后背上被蚊蟲叮咬得又癢又痛,穿上衣服后,他反復地搓揉著后背和屁股。甚至他感覺到搓揉死的蚊子吃飽了他的鮮血……
附近村莊的雞打鳴了,他們倆回到了陶斯妹的單人住室,陶斯妹望著懨懨欲睡的賈昆侖,喃喃地對他說:“我要嫁給你。”
賈昆侖像被戳了一針一樣,忽地起身,又被陶斯妹按了下去。
陶斯妹調回了縣廣播站,她沒有做播音員,在辦公室收發報紙,接聽電話這類的工作。她常常扭著她媽往政法委跑,想方設法疏通關系,把賈昆侖從鎮司法所調到縣司法局。她所得到的答復是等等,具體等到什么時候,誰也沒有答案。
當她把她和賈昆侖之間的關系告訴她媽時,她媽差一點氣死過去。她媽昏厥后醒來,一耳光抽在陶斯妹的臉上,平生第一次罵著自己的女兒:“你個死妮子,誰家的女兒愿意找鄉下的男人?他一個結過婚的鄉鎮干部,哪有資格娶你呀?我明天就叫你結婚,免得你給我惹氣。”
陶斯妹看著她媽傷心的樣子,也滿口答應不再和賈昆侖來往,也不再為他調動工作的事情費神了。
臨近春節,陶斯妹結婚了。
陶斯妹在很多場合,都聽說“跑藥”是最賺錢的一門行當。也就是說以縣醫藥公司的名義到全國的醫院推銷藥品。醫藥公司提供介紹信、工作證,藥品,底價供給銷售員,由銷售員到全國的醫院推銷。因為各省市的藥價格不一樣,只要你有本事把藥品推銷出去,在醫院拿回藥品采購合同,那是百分之百的利潤。
陶斯妹認識的人當中,好幾個朋友都賺了大錢。他們買洗衣機,買電視機,買摩托車,讓鄰居們羨慕不已。
在這個縣城里,不少上班的工作人員也都加入了“跑藥”的隊伍。陶斯妹幾次鼓勵她的丈夫也去“跑藥”,但她的丈夫一是舍不得他的那份工作,二是舍不得離開如花似玉的媳婦。陶斯妹想到了賈昆侖。她盤算著賈昆侖人聰明,又懂法律,“跑藥”公關絕對是頂呱呱的。
賈昆侖收到陶斯妹的來信時,他正在調處民事糾紛。雙方當事人對吵對罵,氣氛十分緊張。賈昆侖看完信立刻就想往縣城跑。雙方當事人喋喋不休,強詞奪理地向賈昆侖傾訴著,可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賈昆侖丟下他們,急忙向汽車站跑去。
陶斯妹正要下班走出廣播站大樓,賈昆侖到了。
賈昆侖說:“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陶斯妹說:“不行,一家人晚上都等著我。”
賈昆侖說:“‘跑藥’是怎么回事?”
陶斯妹說:“你就干脆別在鄉鎮呆了,去‘跑藥’吧,賺錢得很。”
“賺錢”兩個字像巨大的磁石般吸引著賈昆侖的興奮神經。他無時無刻都在渴望著賺錢,他的夢想就是想在城里做個司法干部。他的夢想如今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村生活殘酷地泯滅了。但一想到丟棄煤油燈下熬出來的正式工作,他又有點猶豫不決了。他把自己的憂慮告訴了陶斯妹,陶斯妹氣憤地說:“瞧你那點出息。調到城里你又沒有辦法,靠你自己能力一輩子也別想出人頭地。”
賈昆侖被陶斯妹訓得一頭霧水,他對“跑藥”二字鬼迷心竅般感起興趣來,一連幾天他都騎著自行車在縣醫藥公司附近東打聽西打聽。得到的消息也正如陶斯妹所說的那樣,只要想辦法把藥品推銷出去,那利潤可以讓人一夜暴富。首先,要打通院長、藥劑科主任、藥房等關節,把藥品以當地價格購入,再給院長等人以返點回扣的方式等好處,便是“跑藥”成功的關鍵套路。賈昆侖心想,憑自己的巧舌如簧,憑自己的吃苦耐勞,“跑藥”對他來說簡直是“籠中捉雞”。
賈昆侖決定一試身手。
作好了前期的充分準備,無師自通的賈昆侖去了新疆。一周的時間,他簽回了三份藥品采購合同。他把簽回的合同價格與當地縣醫藥公司的藥品價格相對照,足足可以賺到一萬五千元。賈昆侖激動得夜不能寐,四處借錢發貨。
賈昆侖在兩年內已賺到了十萬元。他辭去了工作,在縣城買了房子,把老婆劉英和孩子也都一起接到了城里,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常年在外奔波,賈昆侖已把陶斯妹忘得一干二凈。
陶斯妹在她的工作崗位上,平靜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兩人相安無事。在賈昆侖的心目中,和陶斯妹那段雙李河的情事,也早已被商務中的煩惱所取代。
在陶斯妹的心目中,賈昆侖僅僅是藏在她心底的一個代號。工作中的人際交往,家庭瑣事的紛至沓來,已讓雙李河那段情事沒有了記憶的空間。
隨著財富的積累,隨著視野的開闊,賈昆侖已不再滿足,賈昆侖已不再向往新疆戈壁灘,不再向往中小醫院的藥品銷售。他想到大城市去,他想到繁華的大都市去做生意,去“跑藥”。
賈昆侖來到了重慶。
從人煙稀少、幅員遼闊的新疆來到車水馬龍的重慶,賈昆侖簡直到了另一番世界。聳天入云的高樓大廈,穿著時尚的重慶人,空氣里彌漫著的麻辣香,這一切給了賈昆侖全新的感覺。他下決心要在這里干一番事業,他下決心要在重慶闖出屬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這一年,重慶的大街小巷里都洋溢著節日的氣氛,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興奮和幸福。因為這一年重慶成為中國的第四個直轄市。
在招待所住下后,他便查閱各個醫院的所在地和聯系電話。賈昆侖是個有野心、起點高、情商高的推銷員,他不想再像在新疆那樣,從小醫院做起,他想從最大的醫院做起。
大醫院畢竟有大醫院的管理模式,大醫院的采購藥品方式,遠遠嚴格于他曾經接觸過的小醫院的采購模式。小醫院一兩個人說了算,而大醫院藥品采購必須通過“藥事委員會”。對外地藥品企業,“藥事委員會”的成員同意過關后,院方和藥劑科再派人實地考察,然后才能簽訂藥品采購合同。
賈昆侖所持有的介紹信和掛靠單位,畢竟僅是一個縣級醫藥公司,僅這一點,他就沒有了資格在重慶的醫院打開市場。
前期幾個月的市場調查,讓賈昆侖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在重慶各大醫院,最受推崇的藥品大多是廣州、深圳、珠海等南方城市生產的品牌,和南方這些醫藥企業打交道,成了各醫院“藥事委員會”采購藥品的追捧。賈昆侖決定去廣州一趟。
他第一次坐飛機就是從重慶到廣州。背包里背著沉甸甸的二十萬元人民幣,在廣州下了飛機,竟然不知道打出租車,而是吭哧吭哧從白云機場步行到了市區。
廣州的藥廠是歡迎每一個前來買藥的客戶的。當他的二十萬元人民幣花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和藥廠的銷售代理協議也簽訂下來了。拿著這份協議,賈昆侖理直氣壯地又回到了重慶。
他的名片上已不再是縣醫藥公司的銷售員,而是廣州大型藥廠駐重慶辦事處的銷售經理。
為了和這家大型醫院簽訂醫藥供應合同,賈昆侖一整個夏天都在想方設法打通關節。終于,“藥事委員會”通過了他的藥品采購計劃。
那天上午,賈昆侖接到醫院藥劑科主任的電話,激動得渾身是汗。他早早地來到藥劑科主任的門口。藥劑科主任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謝了頂的中年人,接過他的名片,友好地問道:“你是廣州的?”賈昆侖謙卑地回答道:“是的。”藥劑科主任示意他坐下,又問道:“你說話不像廣州人呀。”賈昆侖急忙答:“哦,我老家不在廣州,但去廣州也很多年了。”
藥劑科主任像是找到知音似的,感嘆道:“我也是廣州人,你知道清遠嗎?”
“知道,知道,離廣州不遠。”其實,賈昆侖根本不知道清遠這個地方。他想就此打住話題,他擔心主任再就廣州的話題深入下去。他馬上問主任:“主任是廣州人,什么時候到重慶來的?”
主任像陷入沉思般地回答他:“我廣東中山醫藥大學畢業后,就分到了重慶。在重慶三十年了,很多年沒回老家了。我們醫院藥事委員會同意了對你廠的采購計劃,我帶領他們到你廠去考察一下,順便回我老家看看。”
“好啊,太好了!”賈昆侖不加思索地回答著,心里忐忑不安,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
主任又問:“你老婆小孩都在廣州嗎?”
賈昆侖連忙答:“在,都在廣州。”
回答這句話的時候,賈昆侖心里幾乎到了崩潰的處境。他明白,這下他完蛋了,謊話說大了。他的老婆孩子明明是在那個偏僻的小城里,怎么一下子與廣州扯在一起了呢?
賈昆侖后悔自己這樣不加思索地回答,后悔自己不該把老婆孩子也與所謂的廣州工作單位扯到一堆。他甚至對面前這個見多識廣的藥劑科主任產生了極度的厭惡感。
藥劑科主任和他約定的去廣州考察的日期,還有一周的時間。他匆匆走出醫院,又退掉所住的房間,趕到了火車站。他想先回老家一趟,他想從老家再趕往廣州,作好前期的準備,讓他在主任面前說的謊話,怎么樣有一個天衣無縫的結局。
在老家的縣醫藥公司,他請教了好幾個“跑藥”的同行,該怎么樣圓這個謊言。這些人除了責怪他,并沒有給他提出很好的建議和辦法。他們的一聲聲嘆息,讓賈昆侖無所適從。他知道這次如果不能在廣州接待好主任,不能在廣州讓主任一行看到真實的場景,那么他就是個騙子,是個大騙子。他把電話打給廣州藥廠,藥廠承諾,一定搞好接待,一定讓客戶滿意而歸。至于在廣州臨時找一個所謂的家,所謂的老婆和孩子,他們無能為力。
夜已經很深了,賈昆侖獨自坐在縣城夜市的大排擋跟前,六神無主地吃著花生米,仿佛“咯咯嘣嘣”的脆響能給他帶來靈感似的。鄰桌吵吵嚷嚷的喧鬧聲,吸引他無意間望了一眼。恰恰這時,他看到了十年沒有見到的陶斯妹。
陶斯妹已比原來稍胖了一點,眉宇間依然流動著他記憶中的聰慧和美麗。賈昆侖心跳加快,幾次想站起來跟她打招呼,可是他還是決定裝作沒看見,不告而辭。他喊老板結賬的時候,聲音很低,但還是被陶斯妹聽到了。陶斯妹驚奇地走過來,兩眼直勾勾地逼視著賈昆侖。
“怎么是你呀?”陶斯妹咄咄逼人般說道,“你現在成了大富豪了,人影都見不著了。”
賈昆侖示意她聲音小一點。可陶斯妹并沒有在乎他的示意,還是聲調很高地向他問這問那。
陶斯妹問他:“離婚了嗎?”
“為什么離婚?”
“現在不是流行一句話么,男人有錢就變壞。”
“還有句話你沒說,女人變壞就有錢。你有錢了嗎?”
“本姑娘啥都不缺,就缺錢,就想變壞。你幫我介紹個主吧,只要有錢,我什么都愿意干。”
賈昆侖一下就沒了言辭。眼前的陶斯妹和他記憶中的陶斯妹判若兩人,那個純情的在雙李河畔與他擁抱在一起的女孩,是她嗎?賈昆侖在肯定著自己的記憶,又在否定著記憶。是啊,光陰改變著每一個人。十年前,他是一個邊干農活邊在鎮上上班的小干部。如今,他是一個在大都市里面出入高檔場所的商人。自己都從一無所有演變成了資產上百萬的老板,難道就不允許陶斯妹有變化嗎?十多年來,我打聽過她嗎?關心過她嗎?幫助過她嗎?回報過她嗎?沒有,一點也沒有。頓時,賈昆侖的心里涌來愧對陶斯妹的歉疚來。
陶斯妹非要拉賈昆侖過來喝酒,賈昆侖堅決不去。
陶斯妹直話直說:“你現在有錢了,是不是也該拿給我用點?當年你‘跑藥’是我給你出的主意,就這一點,你也該給點回報吧。”
賈昆侖爽快地答道:“好,你說個數,我明天就辦。”
陶斯妹哈哈大笑說:“你這人還是那么老實,我是跟你說著玩呢。你以為給個幾萬塊錢,就能買走我心里對你的情意嗎?”
陶斯妹的笑聲戛然而止,眼角瞬間飛舞起淚花來。
賈昆侖急忙說:“別這樣,我先走了。”
陶斯妹問道:“這次在家里呆多長時間?什么時候回新疆?”
賈昆侖說:“我不回新疆,我現在已經在重慶發展了。近幾天我要去廣州。”
“你去廣州干什么?”
“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懂,跟你說了也沒用。”
“廢話,我什么不懂?說不定我能幫你。”
這時候賈昆侖像找到了救星似的,驚喜地說道:“對啊,就由你來幫我演女主角了。”
賈昆侖回到他縣城的家里,已是凌晨三點了。
妻子劉英披著棉襖,給他打開大門,凍得渾身亂哆嗦。邊往屋里跑,邊責怪起他來。
“日他姥姥的,你深更半夜地不睡覺,跑哪個相好的那里去了?”
賈昆侖得到了陶斯妹的承諾,廣州之行勝券在握,心里很是高興。他對老婆說:“有事,廣州的事說好了,我叫廣播站那個陶斯妹幫我去廣州演一場戲。”
妻子劉英鉆進被窩里,驚喜道:“俺的個娘耶,你咋啥鬼點子都有呀?”
賈昆侖說:“是啊,叫你一個不識字的農村婦女上場,一看就把客戶嚇跑了。”
妻子劉英連連點頭,說:“是的,是的,俺這個破屁股女人上不了臺面,見到城里人就心慌,看見那些男人握女人的手,心里就發怵,不是干你們這個行當的料呀。”
賈昆侖笑笑,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妻子劉英自言自語道:“那個陶斯妹我見過,人長得真‘排成’(漂亮),要個子有個子,要身材有身材,臉蛋兒長得跟‘雞蛋清’似的,男人一見就喜歡。”
賈昆侖“啊”著贊嘆妻子說得對,去洗澡去了。
賈昆侖剛剛睡著,又被劉英推醒了。劉英問:“你原來就和她有一腿,俺又不是不知道。這回你們倆到廣州,會不會住在一起呀?”
賈昆侖側過身去,掖了掖被子,嚷了一句:“不會,辦正事哩。”
“日他姥姥的,俺給你講,你要是和她睡一張床上弄那個事,俺非拿剪子把那東西剪掉不可。”
賈昆侖一語不發。
“你聽見沒有?耳朵里塞上驢毛啦?咋不透氣?”
劉英的話讓賈昆侖沒有了睡意。他脫掉劉英的內褲,躍身把她壓在了身下。劉英笑個不止,說:“你給俺來點城里的洋玩意兒,來點錄像上的洋玩意兒。”
第三天一大早,陶斯妹衣著新鮮地來到了賈昆侖的家里。妻子劉英拉著她的手,宛如親姐妹般和她說著話。
劉英夸獎陶斯妹說:“斯妹呀,這回俺小孩爸的事就靠你了。你就委屈一回,演一回他的老婆子。”
“嫂子,只要你同意,只要你不吃醋,我肯定幫昆侖把事情辦好。”
劉英擔心地問:“妹子,你家里人知道嗎?同意嗎?
“知道我要出去幾天,我給他們沒有說那么具體。”
“管,管,管,你們倆一看還真像兩口子,俺這土里土氣的,還真不像。俺給小孩他爸說了,要是他對你耍流氓,俺就找剪子剪了他的老二。”
哈哈恰。屋里一片笑聲。
賈昆侖和陶斯妹儼如一對夫妻,從飛機場打的去了藥廠附近的賓館。
登記好兩個房間后,陶斯妹沒有急著去房間,而是叫賈昆侖先在茶樓里坐坐,計劃一下租房子的事情。
第二天,陶斯妹便通過房屋中介租到了淘金大廈內的一家花園洋房。交完租金,他們便退房住進了這個臨時的所謂的家里。
賈昆侖打心眼里感激這個聰明賢惠的女人。獨自睡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此刻應該以主動的方式接近陶斯妹,以溫暖的方式感謝陶斯妹。想到這些,他鼓起勇氣叩響了陶斯妹的屋門。
陶斯妹在屋里喊:“敲什么?快睡覺,不準亂來。”
賈昆侖又苦笑著退回到自己的屋里去。半個小時沒過,他又披起衣服,咚咚咚地敲她的門。
陶斯妹真的煩了,在屋里喊:“你再不讓我睡覺,我明天就走。你到廣州是來干什么的?花這么多錢。”
像被挨了嚴厲批評的學生,賈昆侖燃起的欲火,被霎時間澆滅。
藥劑科主任一行四個人,從機場接到恒福路的恒福賓館。冬日的廣州并不寒冷,可賈昆侖和陶斯妹的心里時時涼颼颼的,唯恐露了馬腳叫他們看出破綻。
畢竟,陶斯妹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對客人禮貌得體,不卑不亢,對他們提出的廣州的風土人情和廣州的一些生活習慣,她總是謙虛地、小心翼翼地回答著;畢竟,賈昆侖在醫藥界拼搏了十多年,他的睿智和應變能力雖說不上爐火純青,卻也能應對自如,游刃有余。
藥廠方面的接待很是周到。參觀車間,座談,產品介紹,廠方安排得時間得當,讓來訪的每一個人受益匪淺。
第三天,藥劑科主任提出要到賈昆侖家里去看看。
賈昆侖帶著他們一行走進了淘金大廈。
樓梯口的保安上前攔住了他,問他是哪層樓的?門牌號多少?
被堵在電梯口的賈昆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正猶豫著說不清門牌號多少的時候,陶斯妹走出了電梯。眼前的場景讓她一下子明白了賈昆侖的尷尬。她走過去沖著保安說:“你是剛來的吧?我怎么沒見過你?我老公你都不認識?”
保安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說:“走吧,走吧。”
藥劑科主任在電梯里對賈昆侖說:“小區保安怎么不認識你?”
沒等賈昆侖回答,陶斯妹笑著解釋說:“別說保安不認識他,就連我兒子也快不認識他了,他經常不回來。”
藥劑科主任說:“是嗎?”
賈昆侖說:“是的,這幾年都在外面跑,沒辦法呀。”
陶斯妹說:“重慶美女多,以后主任還要多幫助他,別讓他被重慶妹子迷住了。”
一行人笑哈哈地進了他們的家。
在機場送走藥劑科主任一行,陶斯妹和賈昆侖沒有急著回廣州市區,而是走進了附近的一家茶樓。他們在議論、在總結、在分享幾天來的付出,他們緊張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
陶斯妹說:“我今天要回去,你也早點去重慶吧。”
賈昆侖說:“怎么感謝你呢?你幫了我這么大一個忙。”
陶斯妹打趣道:“你這輩子慢慢感謝吧。我還不明不白當了一回你的老婆。”
賈昆侖打開手提包,一把抓出五萬元現金,就往陶斯妹的包里塞,陶斯妹聲色俱厲地責問道:“你干什么呀?要是圖你的錢,我根本就不來了。”
僵持了半天,還是陶斯妹把錢塞回了賈昆侖的提包。
賈昆侖找不到話說了,又來了一句:“我怎么感謝你呢?”
“那你就給我丈夫和兒子一人買套衣服吧。”
“那太簡單了,這是其一。其二呢?”
“其二嘛,就是你這次是成功了,和這家醫院做好業務,以此為基點,在重慶成立一個醫藥公司,也免得求這個求那個。一個男人就應該干出一番屬于自己的事業。我相信,你肯定行,把你的企業做大做強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
賈昆侖說不出話來,偷偷哽咽,眼眶里盤旋著熱淚。
賈昆侖成功了。他的醫藥公司在重慶站穩了腳跟。
十五年后,賈昆侖又回到了故鄉小城。
賈昆侖找到了陶斯妹,堅決要請陶斯妹吃飯。陶斯妹沒有拒絕,帶著她的丈夫、兒子、兒媳婦、孫子都來到了酒店。賈昆侖第一眼看到的是已經變老了的陶斯妹。陶斯妹像不認識這個男人似的,突然覺得那么陌生,臉上雖然帶著微笑和熱情,可心里卻一直在對自己說:“他怎么變得這么老呢?”
劉英在一旁悄悄地對他們倆說:“日他小姐,你們倆還都看著怪年輕的,就俺這個老婆子老了。”
陶斯妹爽朗地笑了,說:“嫂子,你現在是闊太太,永遠都不老。”
劉英拍著賈昆侖的肩膀說:“小孩他爸,你這幾天在老家啥也別干了,好好地陪陶斯妹說說話吧。日他小姐,人活著就該知道記住人家的好。”
劉英回到桌前,跟陶斯妹的家人敬酒去了。
賈昆侖悄悄對陶斯妹說:“我想有空請你去一趟雙李河。”
陶斯妹說:“好。”
作者簡介:
巴一,男,本名巴毅。1965年11月生于安徽阜陽市太和縣,現居重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第二屆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員。全國青聯委員、重慶市青聯常委、重慶市渝中區政協常委。曾在《大家》《十月》《當代》《收獲》《飛天》《北京文學》等國內名刊發表中篇小說多部。《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新華文摘》等多次轉載;《作家文摘》《重慶時報》等多家報刊連載;出版《故鄉在晚風中》《巴一散文選》《巴一中篇小說精選賞析》等多部。根據其發表在《當代》《中國作家》上的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重慶戀》獲“星光獎”。長篇小說《一路有你》將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曾獲“老舍散文獎”,“華夏散文獎”,團中央首屆“鯤鵬文學獎”,“中華文學人物獎”,第一、二屆“重慶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