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字典并不是國家明確要求采購的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華字典》,而是當地一家出版社出版的所謂《學生新華字典》,其中,字典中的差錯率超過國家標準規定的20倍
錯誤百出、紙質簡陋而且價格不菲的字典,居然成為320萬名湖北農村學生求知解惑的工具書,實在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要問這個“問題字典”的問題有多大?中國辭書學會原副會長、學術委員會原主任、辭書專家周明鑒查閱了這本字典的復印件后,認為這本字典完全可以用“錯誤百出”來形容,存在的錯誤主要包括:注音錯誤、字形錯誤、釋義錯誤、例句錯誤、部首錯誤、英漢對照錯誤以及標點符號錯誤。
其實,這些字典并不是國家明確要求采購的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華字典》,而是當地一家出版社出版的所謂《學生新華字典》,其中,字典中的差錯率超過國家標準規定的20倍。隨后,湖北省教育廳回應,將對字典招標、采購等相關環節全面徹查,并將字典全部回收,集中銷毀。
問題被曝光迄今已近四個月,“問題字典”事件的直接責任人、長江出版傳媒集團(下稱長江傳媒)旗下崇文書局總經理黃成勇已被停職,“問題字典”被集中收回化成了紙漿,長江傳媒也聲明將承擔全部責任,但這個事件卻越來越引起更多的質疑:這本編纂、印刷、銷售價格都存在種種疑問的“問題字典”,究竟是如何通過一個又一個環節一路綠燈發到學生手里的?里面到底藏著什么交易?更離奇的是,這本《學生新華字典》,竟然還有兩個版本。
透過這本字典的采購及發放路徑,可以窺見或隱或現的一個利益鏈條。
“免費字典”變身“問題字典”
一本權威、高質量的字典對于一名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來說,其重要性就好比一位不會說話的老師。也許正是考慮到這種重要性,2012年10月,國家財政部、教育部聯合發出《財政部、教育部關于下達2012年農村義務教育免費教科書中央補助資金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由中央財政撥出專項資金17億元,為全國1.2億義務教育階段的農村中小學生免費配備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華字典》。新聞出版總署也在中央下發《通知》后明令嚴禁“以其他工具書替代《新華字典》”。
為何在湖北省,本該按規定采購的《新華字典》卻被移花接木悄然換成了《學生新華字典》呢。
起初,湖北省教育廳指定長江出版傳媒集團旗下的湖北省新華書店為字典的供應商,而最終選中的《學生新華字典》則由同屬長江出版傳媒集團旗下的崇文書局編輯出版。
5月7日,長江傳媒董事會發布《關于所屬崇文書局出版物存在質量問題的聲明公告》,公開回應稱“字典的采購通過了招投標程序,公司所屬崇文書局作為有辭書出版資質的出版機構,出版的《學生新華字典》最終中標入選”。
“國家財政部、教育部和新聞出版總署明確要求采購的是《新華字典》,卻被私自換成《學生新華字典》,明明是違規操作在先,就是走了正常的招投標程序也還是不合乎規定。” 北京市東城區律師協會業務指導委員會副主任曹圣明認為。
“我們也是接到省新華書店通知讓我們簽意向書和協議,才知道我們這本字典被選定了。” 崇文書局總經理黃成勇這樣回應。
根據事后長江傳媒通報,是崇文書局擅自將《新華字典》換成了《學生新華字典》。但據黃成勇在接受央視采訪時所言,崇文書局提供的就是《學生新華字典》,而且也只能是《學生新華字典》。至于中間環節中,“為何招投標、又如何中標”,記者雖多方采訪,仍未有機構給出明確答復。
此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疑點。依據中央2011年教育事業統計數據,下撥給湖北省教育廳的補助資金為6608萬元,以國家確定的每本字典14元的標準計算,下發的字典應為470多萬冊,但湖北省實際拿到免費字典的農村學生僅為320萬人。如果上述數字屬實,這意味著國家的補助資金“流失”了上千萬元,這筆錢又去了哪里呢?
《學生新華字典》竟然有兩個版本
《方圓》記者在武漢采訪期間,有學生為記者提供了兩個版本的《學生新華字典》。一本零售價為19.5元,編撰認真、印刷好一些,在書店和網上都有銷售,最多可以打到4.5折,也就是8.8元;另一本是“特供”給農村學生的“問題字典”,湖北省教育廳采購價格為14元,每本比正版《學生新華字典》優惠零售價還高出5.2元。
奇怪的是,這些“問題字典”雖然版次標注的是2013年1月第一版,但和該出版社2012年5月第3版的《學生新華字典》,外觀上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標價均為19.5元。區別僅在于:2012版字典在市場上公開銷售,而發給學生的這本2013版問題字典不進入市場銷售,而是通過政府采購,直接配發到學生手中。
此外,記者還注意到,市場上可以買到的2012版字典是印刷成本更高的雙色本,標明主編為楊合鳴,且有選題策劃、責任編輯以及美術編輯的署名;而學生手里拿到的2013版字典,則是印刷成本更低的單色本,主編、責編的名字都沒有。
而辭書作為最嚴謹的出版物之一,按照《國家出版管理條例》第29條規定,“必須按照國家的有關規定載明作者”。那么,對外宣稱有著近150年悠久歷史的崇文書局,為什么會出現如此明顯的疏漏呢?
記者登錄了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官方網站,查詢后發現,崇文書局出版的《學生新華字典》備案在冊的主編是楊合鳴,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辭書專家。明明有主編,為什么偏偏不標注呢?
而楊合鳴本人對此事根本不知情,“這只是崇文書局玩的一個花招,他們只是打了我的牌子,這種行為敗壞了我的聲譽。”
楊合鳴解釋說,2001年,崇文書局曾向他約稿,編寫了一本《學生規范字典》,此后,這本字典經崇文書局自行包裝并更換書名,分別變成了2006年版和2012年版的《學生新華字典》。而這本今年春季開學免費發放給全省農村中小學生的所謂“《學生新華字典》”,雖然在外觀上,和崇文書局重新包裝的由他主編的2012版字典幾乎一模一樣,但只是拙劣的盜版,所以才會錯漏百出。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干呢?“節約成本唄。”面對疑惑,這名業內人士道出了其中玄機。原因很簡單,盜版的可以不署名,如果署上主編的名字,則要付5%的版權費,合同總價如果為4000萬元,則需要付200萬元版權費。
除了價格上存在的疑問,采訪中,辭書專家還告訴記者,字典作為工具書,對紙張和印刷質量要求非常高,正版《新華字典》目前都采用特制的字典用紙,成本要高于普通紙張的字典,而湖北省發放給學生的這本問題字典使用的紙張并非專用字典紙,而是普通膠版印刷紙。
無獨有偶。湖北、云南、河北、黑龍江等地,已經用不同版本的字典替換《新華字典》發放給學生,今年3月,云南省騰沖、臨滄等地甚至出現了將10多萬冊盜版字典發放給學生的情況。其中騰沖52所農村中小學發放的7萬多冊字典全部屬盜版。
據調查,盜版字典在侵權方式上除了像崇文書局這樣“自己盜自己”,還有一種:是“公開盜印”,不法書商利用現代掃描技術,直接盜版印刷,然后打著正版的名義,以極低的價格流入市場。
“有利益,就會產生腐敗。誰掌握了當地的教育資源,誰就把握了議價的主動權。在此背景下,便不難理解為何教輔腐敗案件頻發,為何教輔整治屢禁不止,為何教輔行業亂象叢生。湖北省為農村義務教育中小學生發放320萬冊盜版字典的事件,或許只折射出教輔亂象中的冰山一角。”有“倡導禁教輔第一人”之稱的作家王久辛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