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受害人的心理很簡單:希望拿回被騙的錢,但不希望自己被“女富豪”騙的事被張揚出去。沈妍筆記本中記錄的100余萬元,最終被警方認定的只有80余萬
“性感靚麗美少婦29歲,因貪慕虛榮,嫁二婚港商(夫年邁已失去生育能力),香港法律規定,二婚無子女不能繼承財產,特借貴報尋異地真誠體健男士圓我母親夢。本人親談滿意速匯誠信禮,安排食宿,有孕另重謝,并為你購房買車;有緣可交密友,地區年齡不限,保密。聯系電話:XXXXXXXX?!?/p>
一則“財色雙收”的“邀請函”刊登在一張不知名的小報上,相信的人會有多少呢?按常理推斷,信者應該寥寥。但就是憑著這漏洞百出的廣告,發布廣告的人卻在1年多的時間里斂金近百萬元。
日前,湖南省婁底市法院對這起“女富豪重金求子”詐騙案進行了開庭審理。據悉,該案將于近期判決。
“女富豪”誕生記
51歲的重慶人沈妍,雖然名字溫婉動人,但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沈妍心思活絡、口齒伶俐,曾在一家公司做銷售工作,他總夸自己工作能力優秀:“不是我夸口,別人討不來的賬,我都能討回來?!焙髞砩蝈诘墓酒飘a倒閉,他也跟著成了無業人員。
2000年,沈妍開起了理發店,不過由于工作辛苦,收入又不高,沒過幾年就關門大吉。2004年,他進入安利公司,憑借良好的口才成為了一名講師,專門為客戶介紹安利產品。不過,這同樣是一份辛苦又薄利的工作,沈妍堅持到2008年,還是辭了職。
沈妍的妻子趙麗比沈妍小25歲,初中文化。趙麗20歲左右開始與沈妍戀愛,后來不顧父母斷絕關系的威脅,堅持嫁給了他,因此沈妍對她一向寵溺。2010年,兩人喜得千金,但愁的是家中經濟狀況愈發困窘。為了給妻女更好的生活,沈妍決定再出去找事做。
一次在外閑逛,報攤小報上一則“女富豪重金求子”的廣告引起了沈妍的注意,雖然他一眼就看出這是騙局,不過這給了他啟發:這種騙局屢禁不止,說明確實有人上當。
沈妍回家以后,便仔細策劃了自己的騙局。
首先,要有誘人的廣告語。沈妍先設計了一套上文所述的“女富豪重金求子”的說辭,考慮到有人雖然希望財色雙收,但對生孩子很謹慎,他又準備了“女白領尋求愛情伴侶”的套路——“商界麗人32歲,膚白貌美,因本人不孕離異,現雖物質優越但情感空虛,獨自經營企業,感到身心疲憊,想尋一名異地健康誠實男士陪游散心,本人通話滿意出游前匯誠信禮表謝意,如人品好,旅游歸來重謝于你,并為你購車買房,有緣可交密友,保密?!?/p>
由于沈妍的名字很女性化,他就干脆將“女富豪”、“女白領”的名字定為“林妍”、“趙妍”等等,以免接電話時分不清受騙者是從哪個廣告找來,可以自稱“妍”來應付。
設計好廣告語,沈妍開始投放廣告。正規大報不會輕易發這樣的廣告,于是《世界周刊》、《舊聞博覽》、《舊聞解密》、《環球視線》、《環球縱橫》等小刊物就成了沈妍的選擇。而且小刊物的廣告費很便宜,基本150-200元就能搞定,投放在浙江、山東、遼寧、福建等省,性價比算起來就很高了。
為防范受騙者醒悟報案,沈妍還從黑市買了幾十個身份證,使警察難以從銀行賬戶等渠道找到自己,“一個身份證50元,如果身份證連帶著銀行卡,要200元”。
沈妍是男的,所以他接電話時只能把自己偽裝成“中間人”,稱女方并不直接出面。鑒于有些受騙者不完全相信“中間人”,強烈要求與女方通話,沈妍還花300多元在重慶石橋鋪電子城買了一個藍色的變聲器。為何不讓妻子趙麗代勞?沈妍的解釋是“老婆沒讀什么書,才初中畢業,扮演女富豪什么的不大像,對社會上的事情不了解”。
安排好一切事宜,沈妍就開始分飾“中間人”與“女富豪”兩角,坐等受騙者找上門來。
牛刀小試,大魚上鉤
從2011年中旬開始,沈妍開始接到電話了。打電話的人中有些聽起來“沒誠意”,沈妍下的工夫就小一些;但凡對此事很感興趣的,沈妍聊的時間就長一些。
對聊得多的人,沈妍就伸手要錢。為放長線釣大魚,他最初一般只索要800元的誠信保證金;如果對方真的打過錢來,他再繼續索要女方往來機票費用、檔案費等等。開始幾個月沒有“大生意”,因為有人匯錢幾百到幾千元不等以后,沈妍再開口往下要,他們就覺得事情蹊蹺,不再匯錢了。
何小兵就是這些受騙者之一。他回憶,最初在《舊聞解密》上看到沈妍投放的廣告,“大意就是有人愿意花80萬要個孩子”。何小兵覺得好奇,就撥了電話過去,詢問到底是什么意思。電話那頭是個女聲,稱自己是中介公司,有人請他們做廣告,愿意出80萬“買”一個孩子,并說了一堆對孩子生父的要求。
何小兵回憶:“他說我答應的話,就先交800元的誠信保證金,交錢以后,她就會安排客戶和我同居,直到懷孕為止,事成后客戶會給我80萬元的酬勞。當時對方講的天花亂墜,我就信了,跑到汽車站南面的農行自動柜員機打了800元。匯完錢后再打電話,對方說還需要給女方交來我這里的機票錢,我當時就反應過來這是騙子,就沒再理她了。”
像何小兵這樣被騙幾百上千元的,有14人左右,無一報案。湖南省婁底市婁星區檢察院檢察官羅冰分析,原因有兩點:一是被騙金額較小,認為報案未必受重視,錢找不回來,再則自己損失不大,也就認了;二是因為自己竟被“女富豪重金求子”這樣的騙局所騙,去報案面子上過不去。
一方面“小生意”不斷,一方面堅持放長線釣大魚,很快,沈妍就迎來了期待已久的“大生意”。
2011年8月,江蘇男子李偉給沈妍打來電話,要求和女富豪“林妍”直接通話,沈妍使用變聲器,模糊地談了兩次,李偉深信不疑。到2012年9月底,李偉陸續匯款41萬余元,是沈妍騙得金額最大的一個。2012年3月,黑龍江某大學老師張育和沈妍扮演的“林妍”通話后也覺得十分靠譜,前后匯款近28萬元?!?/p>
2012年下半年,湖南人曾仁也落入了沈妍的騙局之中。這是沈妍的最后一筆“大單”,這筆“大單”,也讓沈妍的騙局最終被揭個底朝天。
“林妹妹”大揭底
58歲的湖南人曾仁是個無業人員,2012年6月初,他去婁底青山公園散步,在公園石椅上看到一張《舊聞史話》報紙,報紙夾縫中,“女富豪重金求子”的廣告吸引了她。
曾仁立即打通了廣告上的電話。接電話的沈妍謊稱自己是重慶退休老干部“蔣老”,而求子的“女富豪林妍”,其祖父是重慶財政局老局長,她舅舅和自己單位的一把手是親戚,因此自己才有幸和她簽了代理合同,發布的廣告也是做了公證的,十分可信?!爸灰蟹經]有污點,身體好、人品好,雙方自愿……男方要先交一部分費用,我只管3個月,3個月還不成就退款……林妍已經打了30萬到我單位賬戶上,事成的話全部作為酬勞給你?!薄笆Y老”對曾仁說。
見曾仁還有些猶豫,“蔣老”又告訴了他一個“林妍的座機號”??刹磺?,由于“孩子拿著變聲器玩兒,不知道放哪兒了”,沈妍派上陣的“林妍”是自己的妻子趙麗。原本曾仁在交了800元誠信保證金后,開始拒交其他費用,但在趙麗的誘哄下,他又先后交了服務費800元、女方銀行匯款手續費2200元、公證費8000元、個人所得稅7500元、保險8760元、資料1萬元、保險金2萬元,還給了“蔣老”好處費1萬元。
按照“蔣老”的說法,6月底“林妍”就可以來婁底與自己見面,可錢已經交了那么多,“林妍”還是沒來和自己見面,甚至從未留過手機號,曾仁開始有些心急。他打電話給沈妍,被告知“林妍”進出口的貨物在廣州海關遇到些麻煩,心情不好,所以去了峨眉山燒香拜佛。燒香這種事呢,越親近的人出錢才越顯誠意,為此曾仁又付出了16600元的香火錢。
一直到了8月,“林妍”還是不見蹤影,打過幾次電話,對方都拖延著不見,甚至不接電話,曾仁意識到這是一個騙局。他與“蔣老”聯系,表示不干了,要對方退錢。讓他哭笑不得的是,“蔣老”同意了把曾仁寄來的錢全部退還,還說要賠償他15萬,不過要他再寄幾萬元“請客費”,才能退款。
曾仁心里小小的僥幸破滅了,除了報警,他別無選擇。
經過婁底警方的調查,2012年11月,沈妍和趙麗在重慶家中被捕。在沈妍家里,警察搜出5個筆記本,詳細記錄了28名被騙者的每一次匯款,共計100余萬元。
沈妍交代,這100多萬元大部分都花掉了,還剩20萬存在銀行里,能記住的大額花費包括用32萬元買了輛歐寶越野車、每月房貸累計交了4萬元、給女兒買了5萬元的保險等等。
案發后,沈妍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賣車、賣房主動退贓,稱“我老婆被我騙了,她不知道這是犯法,你們要從輕處理她,我女兒才兩歲半,不能父母都坐牢”。在辦案檢察官的訊問筆錄上,沈妍的多段口供后都標注了“哭泣”的字樣。
夫妻倆被捕后,他們的女兒被送往趙麗的母親家,但2012年12月,趙麗的母親提出自己患有癲癇,無法照顧孩子,村里也開出了貧困證明,證明她沒有經濟條件撫養孩子??紤]到女兒需要撫養,趙麗被取保候審,但因為幫沈妍接過多次電話,涉案較深,她恐怕很難避免刑責。
重金求子詐騙背后
隨著沈妍涉嫌詐騙案在湖南婁底開庭審理,“女富豪重金求子”一案也算水落石出。不過,在案件背后,有很多問題卻浮上了水面。
第一個問題是,受害人難作證。一方面,部分受害人為外省人員,取證難度很大,辦案民警通過公安內網發協查、郵寄協查函等,都無法查實;另一方面,為周全臉面,部分受害人在接受詢問時并未說實話。
辦案檢察官羅冰告訴記者:“有一名受害人,承認自己被騙取錢財,但一口咬定看到的是投資做生意的廣告,而不是重金求子的廣告。沈妍否認打過投資做生意的廣告,但受害人提供的銀行卡號和匯款記錄與沈妍供述的一致。”
許多受害人的心理很簡單:希望拿回被騙的錢,但不希望自己被“女富豪”騙的事被張揚出去。沈妍筆記本中記錄的100余萬元,最終被警方認定的只有80余萬。
第二個問題是,追責出版物有困難。《舊聞史話》等出版物刊登了虛假廣告,相當程度上為詐騙者犯罪提供了便利,那么他們對這起詐騙案是否要承擔責任呢?
羅冰表示,這是一個復雜的法律問題,不過他們首先遇到的難題不是“如何追責”,而是“找誰追責”。這些刊物有部分屬于非法出版物,沒有刊號,通訊地址、傳真號碼等均為偽造,廣告部的電話也不固定,也有被詢問過一次后立刻換號的,辦案人員無從下手。
第三個問題是,銀行卡從何而來?辦案人員從沈妍買來的身份證下手,聯系到了身份證的主人。其中,有四人接受了警方的詢問。四人均稱,自己的身份證已丟失,丟失年份集中在2009年到2011年間,在丟失后已掛失補辦,他們并未用身份證開過、也沒有委托任何人辦理過警方出示的卡號。
沒有委托書,沒有本人到場,銀行難道是僅憑身份證就開辦了銀行卡?這些銀行卡的存在是否能說明銀行沒有盡到審慎義務,從而成為共同被告?辦案人員認為,按照我國舉證原則,警方難以用四人的聲明作為證據;另一方面,如果銀行真的沒有盡到審慎義務,那么開辦的銀行卡和受害人被騙之間也很難構成法律上的因果鏈條。
種種困局,皆在辦案和追責,倘若人能控制住對不義之財的貪欲,或許這些困局,也就不會成為困局了。(本案當事人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