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出來的受賄案

讓趙中和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明明是去幫忙“撈人”的，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把自己“撈”進了監獄

趙中和已經入獄半年了，他是因為幫忙“撈人”而把自己“撈”進監獄的。

趙中和是北京市密云縣人，原任北京漁陽旅游集團（以下簡稱“漁陽集團”）副總經理。趙中和幫忙“撈”的人叫做胡福建，是趙的老相識。事情的導火索是胡福建嫖娼案。

胡福建嫖娼案

從2010年8月17日開始，胡福建突然連續幾天沒有回家，也沒有給家里打電話。正當他的妻子劉梅感到奇怪的時候，密云縣城關派出所民警打電話告訴她，胡福建被抓了。她到派出所一問，原來胡福建因為8月17日嫖娼被拘留了。在隨后的會見過程中，胡福建讓她找朋友趙中和幫忙，盡快把他弄出去。

劉梅回家后趕緊給趙中和打電話，將情況告訴了他。趙中和沒有答復能不能將胡福建“弄出來”，但答應先找人打聽一下。

劉梅覺得，讓趙中和幫忙打聽情況，找人撈胡福建，得花錢打點，不能讓他自己掏錢，就電話約他見面，準備送點錢過去。

劉梅從家里拿了9.5萬元現金，到密云沙河早市與趙中和見面，趙中和收下這筆錢后，約請了北京市公安局密云分局的幾個朋友一起吃了個飯。席間，趙中和得知，胡福建以前因嫖娼被治安拘留過，這次是再犯（嫖娼），肯定要勞動教養。

讓胡福建不被勞教不太現實，在劉梅多次請求的情況下，趙中和提出，到時候再找人看能不能早點把胡福建放出來。

2010年9月1日，胡福建被決定勞動教養一年，時間自2010年9月1日至2011年8月16日。9月16日，胡福建被送往位于北京市大興區的某勞教所執行勞教。

劉梅覺得找人還需要打點，就將趙中和約到自家樓下，說從勞教所撈胡福建要請客吃飯、打點關系，還需要用錢，然后拿出借來的10萬元錢，趙中和略作推辭后收下了。

撈出胡福建的辦法

在下海之前，趙中和是某司法機關法警，牛曉東是他91uDV/FJR4SydF1SnYDVGooRMgIUqWf4316GW+QyhXs=的同事和朋友。

胡福建被送往勞教所后，趙中和打電話給牛曉東，說有個叫胡福建的朋友，在漁陽集團云蒙山項目中承包工程，因為嫖娼被勞教一年，在勞教所執行。趙中和問牛曉東有沒有認識的人，能讓胡福建早點出來，因為單位（漁陽集團）還等著他回去施工。

牛曉東的同學王冠中恰好是勞教所的副所長，就這樣，趙中和與王冠中搭上了線。

2010年國慶節放假期間，王冠中帶著家人回到密云老家。在趙中和的安排下，王冠中一家、牛曉東還有他們的幾個同學在飯店吃了個飯。飯后，其他人離去，趙中和、牛曉東、王冠中三人留了下來。

談話間，王冠中也逐漸了解到胡福建的情況，“怎樣才能讓他提前出來？”牛曉東問。王冠中表示，提前出來有三種方法：一是提前解除；二是所外就醫；三是所外執行。

王冠中雖然是勞教所的副所長，但是，一方面，胡福建能否提前出來，并非他所能決定；另一方面，即使對胡福建所外執行，也不能授人以柄，一定要手續齊全。王冠中告訴二人，提前解除現在沒法辦。而胡福建身體也沒有什么病，所外就醫也行不通，剩下的選擇只有所外執行。

接著王冠中表示，所外執行的審批比較嚴格，個人肯定不行，必須是國企工作人員，且屬于急需的專業人才。于是，三人商議，把胡福建說成是漁陽集團的人。

此外，所外執行需要的所有材料，如派出所和漁陽集團的證明等等，都由趙中和來打點；王冠中則應允趙中和，找個機會問問自己的朋友——北京市勞教局管理處處長吳應龍。其間，趙中和暗示王冠中，“這事甭管成不成，不能讓你白幫忙”。

之后，趙中和打電話給牛曉東，說為這事準備了10萬元，問要不要花錢打點一下王冠中。牛曉東打電話問王冠中辦胡福建的事用不用花錢打點，王冠中說先不用。

所有手續都是按程序辦理的

轉眼到了2011年，快過年了。王冠中一直沒回話，趙中和心里很著急，連劉梅的電話也不接了。年前的一天，劉梅揣上2萬元錢，直接到趙中和的辦公室找他，說過節了，這些錢拿去買些東西，然后就把信封塞到趙中和手里。

王冠中也在春節前利用和吳應龍一起吃飯的機會，提出了胡福建申請所外執行的事。吳應龍說如果情況屬實，符合所外執行的條件，可以申請所外執行，并讓王冠中先把材料拿給他看看。

于是，趙中和以漁陽集團的名義出具了為胡福建辦理所外執行的申請，理由是胡福建系漁陽集團工程部部長，其被勞教后嚴重影響漁陽集團的工程建設，急需他回去處理工程上的問題，然后由王冠中將材料送到吳應龍的辦公室。吳應龍一看，執行期限還未過半，辦不了。吳應龍還指出，材料的抬頭、格式也需要改。

王冠中打電話向趙中和問清胡福建的基本情況后，讓人對材料進行了修改。

到2011年4月中旬，胡福建的勞教期限過半了，王冠中再次向吳應龍提及此事，吳應龍答應了。

2011年4月26日，吳應龍到勞教所檢查工作時，將胡福建申請所外執行的材料交給勞教所的副所長方謀，讓其安排人去調查核實。方謀又將材料交給管理科副科長劉韜，讓他按程序盡快審核辦理，還叮囑他不要讓胡福建所在的勞教大隊知道。

劉韜將申請材料上胡福建的基本信息與電腦里儲存的信息比對后發現，胡福建入所勞教時登記的職業是個體，而申請材料里寫的卻是漁陽集團工程部部長。趙中和案發后，劉韜接受調查時說，他“當時覺得這件事情（所外執行）肯定是有人托關系來辦的”。

2011年4月27日，劉韜電話通知趙中和第二天去密云外調。第二天上午，劉韜和勞教所的一名干警來到漁陽集團，先找該集團一名分管黨務的副總經理，查驗了公司的營業執照，然后問這名副總經理是否知道胡福建。這名副總經理猶豫了一下，說胡福建跟趙中和干，讓他問趙中和。趙中和來了之后，根據劉韜的要求，讓人對申請材料中不正確的地方進行了修改，然后重新打印，同時，趙中和與接到通知前來的劉梅各手寫了一份保證書。

相關材料匯總后，經有關人員簽字，上報后第二天，劉韜就接到通知，可以給胡福建辦理出所手續了。就這樣，2011年5月6日，胡福建提前出所了——所外執行。

2011年6月29日，劉韜和所里的另一位干警到密云對胡福建所外執行情況進行了實地考察。他們先來到趙中和的辦公室，讓他在考察表上簽署考察意見，并要了一份胡福建的考勤表。按程序，趙中和在考察表上簽字并加蓋漁陽集團的公章后，應該是劉韜他們拿著考察表到胡福建所在街道辦事處和派出所蓋章。而實際情況是，趙中和說胡福建跟當地居委會熟，派出所那邊也安排好了，居委會和派出所的章是隨后趕來的胡福建本人拿著考察表去蓋的。

入所、出所身份不一露出馬腳

2003年9月5日正式掛牌成立的北京市團和地區檢察院是一個特別的檢察院，盡管全院干警不足20人，卻擔負著北京地區58%的監獄和勞教所的檢察工作。

就在胡福建提前出所不久，駐所檢察干警發現，胡福建入所、出所的身份不一致——入所時是個體，出所時是漁陽集團的工程部部長，遂將情況逐級上報，趙中和為胡福建非法辦理所外執行一事浮出水面。

趙中和、劉梅、胡福建、牛曉東等均接受了檢察機關的調查。其中，劉梅2011年8月9日接受調查時，將給趙中和錢撈胡福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前來調查的干警。8月17日，趙中和打電話給劉梅，兩人在密東廣場附近見面，趙中和還給劉梅15萬元，說其余的錢請客吃飯、給人送禮用了。

有疑問的是，胡福建申請所外執行的材料是不是漁陽集團出具的？材料上漁陽集團的公章是怎樣蓋上去的？漁陽集團是否還有其他人參與這件事？如果只趙中和一個人的行為，他又是如何瞞過漁陽集團的工作人員的？

調查結果表明，申請材料是趙中和私自以漁陽集團的名義出具的，漁陽集團的公章也是他私自蓋上去的，漁陽集團并無其他人參與此事。

按照漁陽集團的規定，各科室工作人員要用公章，由科室負責人跟辦公室主任打招呼，之后由經手人在“公章使用情況表”上登記后使用；公司的總經理和副總經理有權隨時使用公章，但要登記。

具體而言，總經理和副總經理在單位使用公章時，通常是打電話讓保管公章的工作人員拿著公章去其辦公室，蓋完章再拿回去；總經理和副總經理因業務需要也可以將公章帶出單位使用，但必須當日歸還。趙中和是漁陽集團的副總經理，有權直接使用公章，辦公室工作人員無法監督他對公章的具體使用用途。

收受296.7萬元巨額賄賂

隨著調查的深入，調查人員發現，2006年至2010年間，趙中和還利用漁陽集團副總經理的職務便利，幫助盛泰華陽新能源設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盛泰華陽公司”）承包工程，收受了胡福建給予的296.7萬元巨額賄賂。

盛泰華陽公司是胡福建、劉梅夫婦于2005年設立、2006年8月23日進行工商登記的一家公司，法定代表人是胡福建，經營范圍為銷售機械電器設備、電子產品、照明器材、家用電器。

而趙中和于2006年1月經密云縣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任命，擔任漁陽集團副總經理，分管集團項目前期及開發業務，其職責包括項目立項、規劃、建設相關工作。

相關資料顯示，漁陽集團與盛泰華陽公司的合作項目有三：2006年，漁陽集團與盛泰華陽公司簽訂云蒙山施工項目中臨時發電合同（當時未簽訂書面合同，2009年補簽了部分合同），漁陽集團因云蒙山景區項目向盛泰華陽公司租賃30-400KW發電機組；2007年6月20日，漁陽集團與盛泰華陽公司簽訂中央空調安裝合同，由盛泰華陽公司承攬中央空調安裝項目；2009年9月1日，漁陽集團與盛泰華陽公司簽訂施工合同，由盛泰華陽公司承攬漁陽集團郎房峪下站空調工程及室外地源井工程。其中，第一次和第三次合作系胡福建先找趙中和，第二次合作則是趙中和主動找胡福建的。

漁陽集團是全民所有制企業，根據相關規定及漁陽集團的規章制度，所有工程的承攬應當都經過招投標的程序，但盛泰華陽公司承包的這三個工程有一個共同之處，即都沒有經過招投標程序，每次都是胡福建提出報價后，公司開發部從網上找幾家工程公司，讓他們報價，然后由經理辦公會研究決定。對此，胡福建第一次找趙中和承包工程時，趙中和曾向他提及，本來應當進行招投標，但如果走招投標程序，胡福建不一定能承包上。不過話說回來，云蒙山工程沒有立項，不走招投標程序而走詢價程序，經過經理辦公會同意，也并非不可以。

開經理辦公會時，趙中和極力推薦胡福建的公司，說胡福建的報價比較低，而且胡福建是密云本地人，維修方便。趙中和是漁陽集團的副總經理，工程承包歸其分管，加上云蒙山工程的前期工作都是由他負責的，所以趙中和的話是很有分量的，經理辦公會也就是走個程序。

胡福建明白，沒有趙中和的暗中幫忙，他很可能沒法從漁陽集團承包到這些工程。為此，每次結了工程款后，他都會往趙中和的銀行卡上打一些錢。經查證，這些錢的總額為286.7萬元。

“索賄150萬元”實為借款

在趙中和與胡福建之間，還有一筆150萬元的經濟往來。最初，這150萬元被認定為趙中和索賄所得，趙中和也曾供述說是向胡福建索要的。

徐春發是趙中和1993年就認識的朋友。就在這一年，徐春發成立北京市唐發石材加工隊，占用了密云縣密云鎮小唐莊的土地，每年給大隊（村）3萬元租金。2004年，企業改制，石材加工隊歸其個人所有，他和村里另行簽訂了土地租賃協議。

2006年，因傳言要拆遷，小唐莊家家都忙著加蓋房屋。徐春發租的地方比較大，有一塊地一直閑著。2008年的一天，趙中和問他為什么不在那塊空地上蓋房，徐春發說沒錢，趙中和提出將這塊地租給他，他在上面蓋房子，每年給5萬元租金。徐春發覺得閑著也沒用，趙中和在上面蓋房子對自己也有好處，就同意了（2011年下半年的一天，趙中和約徐春發見面，給了他35萬元租金）。

于是，徐春發從自己租賃的土地中劃出七畝租給了趙中和，趙中和在這塊地上蓋了一個院子，院里有22間磚瓦房。案發后，趙中和說，他當時的想法是自己開一個建筑租賃公司，這些房子用來辦公和當廠房使用，所以自2009年8月蓋好以后一直空著。此外，趙中和還有一個想法，如果趕上拆遷，就可以獲得補償，還能再掙些錢。

2010年10月，胡福建勞教期間，劉梅找到趙中和說，盛泰華陽公司租的辦公房子到期，房主不再繼續出租，沒有辦公地點。趙中和就讓盛泰華陽公司到他蓋的這個院子里辦公和存放設備，直至案發。2011年5月，胡福建從勞教所出來后，趙中和與胡福建商量，他從徐春發手里租來的這片地以每年10萬元的租金轉租給盛泰華陽公司使用。

值得一提的是，趙中和蓋這個院子所花費的150萬元是向胡福建借的，這也是他向胡福建索賄150萬元的由來。

在庭審過程中，趙中和辯解說150萬元是借款而非索賄，其一位朋友和小唐莊村村委會原主任出具證言對此予以證明。

盛泰華陽公司的一名保安和小唐莊村村委會主任不僅出具了證言還出庭作證說，趙中和說過蓋房的錢是向一位姓胡的朋友（胡福建）借的。而胡福建接受調查的時候，也只是提到，當初答應借這筆錢，有如果不借怕趙中和不給他結漁陽集團工程款的擔心。

法院經過審理后認為，現有證據可以認定趙中和從胡福建處取得了150萬元，但不能排除趙中和向胡福建借錢蓋房的可能性，因此，認定趙中和向胡福建索要150萬元的證據不足。

2012年9月26日，北京市檢察院第二分院就趙中和受賄案向北京市第二中級法院提起公訴；同年10月29日，北京市第二中級法院開庭審理此案，12月18日，以受賄罪判處趙中和有期徒刑十年。胡福建及為胡福建非法辦理所外執行提供便利的王冠中等人，或另案處理或受到相應的紀律處分。

（除趙中和、胡福建、徐春發外，本文所涉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