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3年農歷十二月十三日,是父親陳興發誕辰100周年。父親的一生,是為黨和人民的解放事業以及社會主義建設而奮斗的一生,他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踐行著一位老紅軍的責任和堅守。往事歷歷在目,我們謹以此文來追憶和紀念父親。
少年尚武 誓滅不平創太平
1913年農歷十二月十三日,父親出生于江西省貴溪市古港鎮裴源村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村里人習慣叫他的小名“嘎崽俚”。
因為家里窮,父親無錢讀書,就跟我祖父一道種田打獵為生。這一帶山高林密,長年的奔波也練就了父親過人的體魄和腳力。憨實的祖父對我父親說:“嘎崽俚,你找個師傅練練拳腳吧,有了功夫就不怕地主老財欺負了。路見不平還可以伸張正義呢!”
原來,祖父認識一位流浪江湖的義和團拳師,此人已經60多歲了,依然臂力驚人、身手敏捷。他一個人孤伶伶地住在村西頭山腳下的一間破茅屋里,以打鐵為生。人們只知道他姓周,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就干脆叫他“周大錘”。“周大錘”有一次病得很厲害,上吐下瀉,是祖父冒著生命危險爬到高高的懸崖上采來草藥,連續幾個日夜服侍,才轉危為安的。這期間,父親忙前忙后,給“周大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親是外姓人,“周大錘”是外鄉人,共同的境遇使他們更加親密。“周大錘”知道我父親是獨子,本著秘訣不外傳的原則,千叮嚀萬囑咐我父親要嚴守秘密。就這樣,父親天天三更起床,跟著“周大錘”刻苦習武。
父親從10歲拜師,直至他17歲參加革命,村里沒有人知道他會拳腳功夫。
1929年底,方志敏、邵式平的隊伍開進了裴源,贛東北土地革命掀起了高潮。父親悄悄瞞著我祖父母報名參了軍。父親當晚向“周大錘”告別,師徒倆痛痛快快地喝了幾大碗谷酒。臨別前,“周大錘”語重心長地對我父親說:“嘎崽俚,你要記住,紅軍是咱窮人的隊伍,它是掃除天下不平,創建窮人的太平,干這樣的事,值!”
父親隨紅軍走后,反動勢力還鄉團卷土重來,瘋狂地鎮壓革命。不久,祖父母等6位親人先后被敵人殺害。
壯士一去不復還,父親從此戎馬縱橫,在新中國成立前一直沒有回過故鄉。
出生入死 鐵骨錚錚唱大風
1933年1月,贛東北紅十軍調中央蘇區,后改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團的一部分,父親在尋淮洲、蕭勁光、粟裕、劉英等首長的直接領導下任紅七軍團第十九師第五十六團特務連連長。1933年6月,父親加入中國共產黨。1935年,為加強戰斗力,父親轉任該團機槍連連長,后任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紅十軍團)營長。北上失利后,父親隨粟裕等人突圍,轉入工農紅軍浙南挺進師(新四軍第一師前身)。在一次激烈戰斗中,父親被敵軍子彈打進左眼,穿過大腦,頭負重傷。1936年,父親傷愈后,又跟隨陳毅在贛粵邊游擊隊與敵人英勇斗爭。
1937年10月,南方八省紅軍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當年11月,父親隨陳毅去湘贛邊游擊隊傳達中央關于下山改編的指示。不料卻被該游擊隊關押,誤認為他們叛變了革命。游擊隊員說,我們抗日反蔣,為什么要接受國民黨的改編?不管怎么解釋,游擊隊員就是不信。被關押兩天后,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中央是有改編游擊隊的指示,成立新四軍,這是抗日的需要,是革命的需要,是大局的需要。就這樣,二人才化險為夷,虛驚一場。
新四軍成立后,父親在陳毅身邊做貼身警衛工作。由于他的機智勇敢,平時又很少露面,許多情報傳遞都交給他完成。他經常出入敵人封鎖線,一會兒是商人,一會兒又是農民,一會兒出現在城市街頭,一會兒又消失在田野密林。父親的行蹤只有少數新四軍領導知道。
有一次,為了送出一份情報,父親與戰友們抬起了棺材大模大樣地通過敵人關卡。
“站住!干什么的?停下來檢查!”敵人連出殯的也不放過,檢查非常嚴。這種情況下,沒有大智大勇是完成不了任務的。
父親一身白壽衣,沮喪著臉說:“出殯!”
“打開棺材看看!”敵人舉起刺刀就要撬棺蓋。
父親不慌不忙地說:“是麻風病死的,還要看嗎?”
“還不快打開!少啰唆!”
棺蓋打開了,一陣惡臭沖鼻而來,敵人嚇得連連后退,揮揮手吼道:“刁民,快滾快滾!”
原來,父親將重要的情報放在了尸體下面。
陳毅聽完這件事后,一拳捶在父親肩上開玩笑地說,你家又死了一個“親戚”,可悲可嘆。不茍言笑的父親也禁不住樂彎了腰。
還有一次,父親裝扮成一個砍柴的農民去送情報,不巧半路上被敵人抓住了。敵人見他黑不溜秋的,一臉苦相,上前就是一個巴掌。崎嶇的山路上能有一個挑夫,敵人高興了。一個軍官走上來惡狠狠地說,老表,老老實實給弟兄們挑東西,過了山頭就給你吃紅薯,要是不老實,哼!他指了指腰間的駁殼槍。
父親不聲不響地挑上七八個敵人的長槍,再加上自己砍的一擔柴,默默地走在他們中間。他一路走,一路觀察地形和敵人的舉動,尋找脫身的機會。
在過一處石崖時,父親突然抽出扁擔,抖落槍支和柴禾,呼呼幾扁擔,就將七八個敵人打倒,然后縱身滾下崖坡,逃得無影無蹤。他只聽見子彈嗖嗖地在山野里亂飛。
像這樣驚心動魄的事,在父親身上不知發生過多少次。
馬不解鞍 平凡工作見真情
1949年,父親隨陳毅解放上海,擔任華東軍區交際處副處長、華東軍區第一招待所所長職務。然而,父親全然不顧個人傷情和陳毅、曾山、劉瑞龍等老首長及戰友們的勸阻,強烈要求回江西老家參加社會主義建設。
1950年,父親任貴溪縣人民武裝部副部長。1952年底,父親在江西省軍區干部團學習一年后,組織上征求父親的意見(因父親在革命戰爭中先后負傷9次,父親不留戀城市,要求去邊遠山區工作),安排他到革命老區寧岡縣工作。父親毫不猶豫地說:“我服從組織安排,我要到邊遠山區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盡我一份微薄的力量。”
1953年,父親在中共吉安地委干校學習半年,期間由地委出面,為照顧父親的衣食住行,把周桂香介紹給父親,不久二人結婚。隨后的幾十年里,母親默默無聞地為父親支撐著這個家,奉獻年華,養兒育女,直到1987年不幸逝世。
父親和母親結婚后,兩人長途跋涉到了寧岡龍市鎮。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向縣長請求工作。當他向縣長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后,縣長激動地說:“使不得,使不得,你是革命功臣,我們得向你學習才對。”
父親說:“我以前是軍人,現在還是軍人,軍人就得服從命令,服從黨的安排,我要干具體的工作。”縣長再三挽留父親在寧岡縣人民委員會工作,但他就是不肯。最后,父親來到縣供銷社任主任。
父親和職工們一道挑起貨郎擔,跋山涉水走村串戶,在平凡的工作中做出了不凡的成績,先后獲全省供銷社先進集體、先進工作者和模范共產黨員等光榮稱號。
20世紀50年代初,山區人民用紙困難,地區要求建造紙廠。在創辦造紙廠遇到資金困難時,父親親自到上海,找到老領導,爭取到上海市給予的支援50萬元創辦資金。縣造紙廠順利創辦,解決了當地的燃眉之急。
父親越干越有勁,仿佛又回到了硝煙彌漫的戰場。他覺得,工作就與戰斗一樣,只要忘情地投入,勇敢地面對,就會捷報頻傳。
職工們都說,這個老紅軍呀,就像個老農民。別說他是一等革命殘廢軍人,就連我們也不如他健壯。
1965年,毛主席重上井岡山,父親擔任了外圍警衛副總組長。毛主席的貼身警衛汪東興主任見到我父親時,非常驚訝,在得知父親的情況后,主動提出要為父親申請調動到更好的崗位,父親卻婉言謝絕:“很多同志性命都丟了,連尸體都找不到了,我能有現在已經很滿意、很知足了,我沒有任何困難。”
1966年,父親光榮離休,享受行政11級待遇。
1973年,蕭勁光大將得知我父親尚在人世的消息后,非常高興,親自指示中共江西省委組織部和省民政廳,要妥善安置他的晚年生活(海軍政治部撥出專款安家費6000元,省委組織部2000元,省民政廳2000元,為父親建房安家。時任鷹潭鎮民政局局長熊國勝征求我父親選地段時,父親高風亮節,講不用單獨建房,能住就行)。
1974年春,父親舉家遷往鷹潭。那年,長子高中畢業,按當時政策可以直接留城分配工作,但父親不同意,讓他到鄉下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后來,長子憑著自己的努力,考到了鷹潭市公安局,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
1975年,次子初中畢業,志愿參軍,但父親堅持讓他到鄉下鍛煉。后來次子還是當了兵,保家衛國。
1975年,父親的一位堂兄從弋陽到鷹潭來就醫,希望父親出面為他免去治療費用。當時解放軍第一八四醫院已經同意,但父親卻不肯,寧愿自己出錢。這位堂兄不忍我父親增加負擔,就決定放棄治療,回家不久就因病去世。父親知道消息后,流下了淚。雖然覺得愧對堂兄,但父親卻依然堅持不讓自己和親屬占國家的便宜。
1977年,父親被邀請參加了毛主席紀念堂落成典禮,與中共江西省委、省軍區組織的全省紅軍長征老干部一道乘專列去北京瞻仰毛主席遺容。在京期間,父親先后到蕭勁光大將、粟裕大將家做客,戰友重逢,喜不自禁。
1980年初,父親因頭部槍傷復發逝世。中共江西省委、省政府、省軍區派出專人,并委托中共上饒地委、行署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南京軍區政治部、福州軍區政治部、海軍政治部派出專人參加悼念活動或發來唁電。《江西日報》刊發了父親逝世的訃告,同年國家民政部授予父親革命烈士光榮稱號。○
責任編輯 萬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