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知出去干什么了,我一個人獨自扶墻出了家門,門外下著雨,雨打在芭蕉上面,滴滴答答地響。我已經沒有心思聽雨打芭蕉的美妙音樂了,因為我再也看不見那叢我親手種植的芭蕉了。
我從沒想過我也許會在黑暗中度過我的大半生,從沒!而今,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一切,我獨自走進了雨中。如果這時有一輛車向我撞來,我會坦然接受的,我會!
然而我只聽到了汽車緊急的剎車聲和司機的驚呼聲,聽到前面迅速移動重物的聲音,聽到人群急急走過的聲音——我竟然暢通無阻地在城市的雨中行走,雨中的城市第一次變得這樣寬廣。然后,我聽到了一聲狗叫,一種友善的,我能想象出的一種乖巧的狗的叫聲。頭頂的雨突然停了。
“走開!”我咆哮,“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可憐!”
我使勁揮動手臂,要甩開身邊的一切,但我無論怎樣努力,始終甩不掉那把罩在我頭頂上的雨傘。我終于失聲痛哭起來。
“能陪我走一程嗎?”一個聲音說。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軟軟的,柔柔的。我不作聲。
女孩把手伸過來,拉住我的手。“阿明——”女孩叫一聲,我聽見小狗汪汪地叫著跑過來,圍著我轉圈,然后伸出舌頭舔我的腳。我們在雨中走,雨聲在傘外淅淅瀝瀝地響。女孩的手熱乎乎的,天地間很靜,只有沙沙的雨落在身前身后。不知走了多久,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女孩問:“你的眼睛是誰治的?”我說出了醫生的名字。“原來你就是我叔叔的那個病人!”女孩有些驚喜地說,“你的眼睛能治好,叔叔說,治好你的眼睛將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手術之一。”
“真的?”我還是有些懷疑,因為母親說過,我的眼睛治愈率只有25%,也就是說,失敗率高達75%。
“真的,不騙你!”女孩說,語氣是那么肯定。
“你喜歡音樂嗎?我拉二胡給你聽吧。”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聽見女孩試了一下弓,頓一下,一種激越的歡快的音符突然跳躍而出,是劉天華的著名二胡曲 《光明行》 !
女孩拉得真好!我曾經多次聽過二胡曲《光明行》,但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感到過有一大片的光明像水一樣猛然落滿我的頭上、肩上,沐浴著我的全部身心。
“看到陽光了嗎?”女孩輕聲說,“你一定會看到光明的!到時你采些梔子花送給我吧,我最喜歡梔子花了。小時候院子里有好多潔白的梔子花,像陽光一樣的燦爛光明。”
手術非常的成功,25%的奇跡出現了!醫生感慨地說:“這樣堅強自信的病人不多見啊!”我沒有時間去理會醫生的感慨,拆線那天,我跑到城外的農家院里,摘了一大捧梔子花,我要去找那個喜歡梔子花的女孩!
然而,當我認定我已經走到了我曾經和女孩待過的地方時,我才發現在我面前哪有什么房子,有的只是一片滿是磚頭瓦塊、長了青草的廢墟。我想,是不是我走錯了地方?于是我重新回到起點,閉上眼,憑著感覺,走到了當時相遇的地方,睜眼,仍是那片廢墟!
我見人就問:“這兒曾有個會拉二胡,帶條叫阿明的小狗的女孩嗎?”
有人想了半天說:“你是問那個賣藝的瞎女孩嗎?她早走了,不知上哪兒了。是牽條小狗背把二胡吧?她曾經在這里搭了一個臨時的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