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32歲的楊某因搶劫銀行,一審被判處10年有期徒刑。引人關注的是,這個北京的軟件設計師搶銀行的目的是為了買房。楊某后來供述稱:“我買房首付差17萬元,搶劫時要30萬元是怕他們討價還價。”
這顯然只是極個別的案例,買房與搶劫銀行之間并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但毋庸置疑,房子是壓垮楊某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現時的中國,再沒有一種商品能夠像房子一樣牽動人心。它承載的已經不是一個居住的空間,而是一種生活狀態,一種夢想,甚至是一種追求。它讓無數人甘心為奴,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房貸、房貸……它讓無數的家庭全家動員,它不僅嚴重影響年輕人的生活品質,而且正在掏空父母多年的血汗積蓄。“兩代人為了一套房”,其中的辛酸與無奈不足為外人道。
很多年輕人大學一畢業忙著的第一件事就是買房。這種急切的購房心態顯然源于瘋狂的房價。與此同時,這種購房的迫切心態也與我們安家立業的傳統觀念有關。也正是這種觀念所匯聚成的“剛需”,及舉全家之力所形成的購買力,加劇了住房市場的高燒不退,讓調控之手在與市場的博弈中疲于奔命、顧此失彼。
買房難正成為中國經濟社會中一個最深刻也最獨特的現象。在我們期盼房價下跌,更多人能一圓安居夢的時候,是不是也該反思反思我們的住房觀念?
一位女作家的買房辛酸史
于琪說,房子就是她的夢。
這位名校畢業,在著名公關公司做項目總監的白領,也是出版過五本書的作家。她曾在網上寫了一篇《買房血淚史》,記錄了自己和丈夫林慶在北京“摸爬滾打”只為求得一隅容身之所的經歷。萬字長文有網友看哭了,一位還在大學讀書的學生留言:這就是將來要面對的一個世界嗎?
但于琪和林慶還算幸運,在經歷了“兩萬五千里長征”后,他們最終買到了房子。
“說實話,在我長到二十七歲的人生里,從沒有一件事如同在北京買房一樣耗盡所有心血,動用了所有努力。”于琪甚至不愿意回顧買房的過程。
2008年,于琪在北京讀完大學,當時學校旁的房價只有9000多元一平方米;2010年這個數字就翻了一番,攀升至2萬元;2012年更是暴漲至5萬元。于琪有一種“這幾年工作的錢都白掙了的挫敗感”。
2012年6月,于琪和林慶決定買房。
在將近一年的時間里,他們生活的關鍵詞就是“找房子”。他們在烈日下暴走,看著一套又一套“不靠譜”的房子,然后發現自己準備的首付越來越付不起真正的首付。
從去年6月開始看房,到9月買到房子,他們原本看中的北京東邊的二手房價格已從28000元一平方米漲到了32000元一平方米。8月他們決定買新房。于琪說,他們倆應該是最容易買到房子的那種人。林慶是北京人,有北京市戶口,工作七年來社保和公積金完全沒有斷過。于琪雖然沒有北京市戶口,但工作四年,社保和公積金也從沒斷過。“我們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剛需,首套房,我們有相對來說比較充裕的首付,沒貸過款,我們買不到房子,那還有什么人能買到啊?”
從看二手房,到和中介打交道,最后到看新房、排號、選房、公積金貸款、商業貸款……每一步這兩個年輕人都走得跌跌撞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們最終以每平方米24000元的價格買了一套89平方米的房子。兩人交了100萬元的首付,其中林慶的父母出了70萬元,剩下的30萬元是兩人工作以來攢下的錢,又向朋友借了幾萬元。于琪和林慶一個月的收入有四萬元,遠高于去年公布的北京市職工月平均工資5223元。高薪的代價是化妝品都無法遮蓋的黑眼圈。于琪的電子郵箱里每天都躺著數十封工作郵件。
簽約的時候,他們拿著七八張銀行卡,還有信用卡來交款。林慶的額頭滲出了好多的汗水,刷卡的時候手都在抖,而換到他們手里的,不過就是輕飄飄幾張打印出來的合同紙。
最終辦完了所有手續,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于琪突然忍不住流淚,在等一個紅燈的路口,她開始放聲大哭。在回家以后,林慶一個人躲在臥室里很久很久,直到沉沉睡去。睡醒之后他跟于琪說,他要好好工作,好好掙錢,他說自己的夢想就是趕快把貸款還了,給她更好的生活,讓她繼續自己的夢想。
兩代人為一套房
李舒剛剛在北京工作一年。在這一年里,父親從河北老家跑來北京六七次,專門為兒子看房子。李父說:“作為父親,給兒子買了房子,就算完成了任務。”
每一次看房之旅都同時見證了房價的攀升。當中介勸李父“趕緊買,房價還得漲”時,他覺得是在“忽悠”騙錢。“政策調控決心那么大,我當時相信房價是會降的”。一年過去,當初看好的二手房價錢已經從每平方米27000元漲到了37000元,李父有點懵。
2009年12月,政府開始調控樓市,相繼出臺了“國十一條”“國十條”“9·29新政”“新國八條”以及今年2月的“國五條”。在某地產租賃服務平臺上,2009年北京的二手房平均交易價格走勢圖以近乎垂直的直線上升到每平方米20000元,在經歷一段相對平穩的增長后,如今這條曲線已經到達38000元的高點。
去年,李父在老家相繼賣掉了一套110平方米和50平方米的房子,一共賣了150萬元,本來打算拿這些錢給李舒在北京買房子。但父子二人總覺得政策出臺后房價會降,這一等,一年過去,北京的房子每平方米又漲了一萬元,原來的150萬元已經不夠,“相當于我丟了一套房子。”李父不免懊悔。
另一種選擇
在房子這座“大山”面前,毛峰決定繞道而行。2011年,毛峰從北京一所“985”高校畢業,堅持著不買房的觀點。在一家中央媒體人力資源部門供職的他,暫時居住在單位分配的周轉宿舍里。“60平方米兩居室,我和另一個同事一人一間,設施齊全”,付給單位的房租是每月300元。然而,這一福利的期限是三年。從明年開始,他也要同大多數人一樣,過上在外租房的生活。
毛峰說,即便每月要付幾千元的租金,他也不會考慮買房子,“我覺得以我的收入不可能買得起房子,從此不再想這事,也不焦慮了”。
“買不買房,歸根結底還是錢的問題。我要是能拿出1000萬元,肯定不會對買房的事這么抵觸。但除了父母贊助,年輕人哪兒來這么多錢?”在毛峰的圈子里,父母代付首付的現象挺普遍。毛峰卻說,基于家庭的經濟能力,他不會接受這種做法,“我也不羨慕用家里的錢買上房子的人,只有用自己掙的錢買了房子,才有成就感”。
毛峰不止一次地在微博上批評“銀行和地產商一道,吞噬著年輕人的生活質量”,“按揭像個黑洞,我不想讓自己的生活樂趣和享受都掉進去”。沒有房貸的負擔,他本人是各種聚會的常客,還不時買票觀看現場演出,或是聽上幾場音樂會,“日子過得很滋潤”。
年輕人買房
是不是理所應當
中國房地產學會副會長陳國強認為,中國的高房價問題十分復雜。高速工業化和城市化所引發的巨大需求,貨幣供給過大所產生的流動性泛濫,地方政府對土地財政的過度依賴等,都是推高房價的因素。所有這些因素堆積的結果,在一線城市表現得更加明顯。
這位曾經的房地產實踐者,如今的行業觀察者與研究者認為,與其討論高房價給年輕人買房帶來的困難,不如討論購房觀念的偏差。鏈家地產市場研究中心與光大銀行2010年合作完成的一份報告顯示,北京首套房貸者的平均年齡只有27歲,而在英國為37歲,在德國和日本為42歲。陳國強覺得,年輕人事業剛起步或是準備結婚就必須買房,恐怕不是一個理性的觀念。視年輕人買房為理所應當,是對商品住房定位的一種誤解,應當反思。其實年輕人解決住房難題的途徑非常多元,買不起房子可以租房子,買不起新房子就買舊房子,買不起大房子就買小房子。如果超出支付能力,硬要買房,就會帶來巨大的經濟負擔,嚴重影響生活水平。另外,年輕人工作變動的空間還比較大,從某種程度上說,買了房子就把自己局限在了一個地方,犧牲了一部分未來選擇的空間。所以,陳國強建議年輕人更新居住觀念,把人生的其他內容,比如事業發展放在前面,而不是把買房視作頭等大事。
為保障年輕人的住房需求,陳國強認為,政府最應該做的就是增加保障房供應。毫無疑問,目前的供給還嚴重不足。“但對于保障房的供應量,短期內還不能期待過高,因為政府從規劃、落實地塊,到資金配套,到建設、分配房源,是需要一個周期的”。另外,為等待保障房分配而排隊是一個正常現象,比如在公屋制度比較成熟的香港、新加坡,申請者為公共租賃住房等上三年到五年也是比較普遍的。
該不該買房、何時買房、如何買房是年輕人該考慮的問題。這些經濟發展的主力軍也依賴更加公平和合理的外在環境,從而不要讓房子成為壓在很多年輕人肩上最沉重的夢想。
注:應采訪對象要求,本文中于琪、林慶、毛峰、李舒均為化名。
(摘自2013年9月10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