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產階級抗議引發全球不安

“過去30年里，追求上進的機遇越來越難以找到了?！?月底，美國總統奧巴馬在伊利諾伊州諾克斯學院公開演講時承認，這“有悖于美國夢的理念”。不僅如此，近年來，成千上萬的民眾走上華盛頓、紐約、倫敦、羅馬街頭，示威活動此起彼伏。其中，吶喊聲最響亮的，居然是原先安分守己的中產人士。一向被視為社會穩定器的中產階級，為什么會變得焦慮不安呢？

中產階級關乎未來

“選擇職業，選擇房子按揭，選擇大電視、汽車，選擇牙醫、保險，選擇將來……”電影《猜火車》這段臺詞，描繪了中產階級的生活狀況。

技術的進步，帶動更多的人群走向富足。近百年來，西方國家的中產階級日益擴大，有專家估計：從1913年至2006年，中產階級人口占世界人口的比重，從13.2%升至50.2%。20世紀80年代初，新興國家的中產階級人口迅速飆升，呈現爆發式增長。印度的中產階級人口大約三億，且以每年5%至10%的速度增加；非洲開發銀行估算，非洲的中產階級超過三億；巴西最近十年間有4000多萬人躋身中產行列，中產階級人數飆升至1.04億，占該國總人口數的53%。

歐盟安全研究所預測，到2030年，全球中產階級人口將從20億增加到49億（屆時世界人口可能增加到83億）。那時，人類歷史將出現一個新景觀，中產階級將超過窮人的數量。

全球中產階級群體，變得比任何時候都龐大。他們受教育程度更高，有更好的職業，同時，對社會的期望值也更高。他們希望過上穩定且有秩序的生活，家人的安全和財產得到保障，擁有自由選擇就業的機會。他們的家庭與政治生活的關聯更大，中產階級一般擁有獨立房屋或公寓等耐久性資產，而政府的不當行為，有可能剝奪他們的資產或使其貶值；他們往往是納稅人，希望政府承擔更多的責任，讓更多的人從發展中受益。當他們對政府的種種期待未能滿足時，失望的情緒就尤為強烈。

稅負超過頂級富豪

28歲的美國小伙吉爾·波蘭特納最近搬了家，他入住的小公寓23平方米，月租2500美元。他請來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問：“除了起居室，其他的房間在哪兒呢？”吉爾的答案很簡潔：“沒有。”

吉爾能明顯感覺到，美國的年輕人和老年人之間，貧富差距很大。年齡65歲以上的美國人，家庭平均凈資產是那些年齡在35歲以下的年輕人的47倍，而25年以前，差距僅為10倍。那時的“美國夢”宣傳畫里，有花園、洋房、豪車，外加一條狗。現在，吉爾住的公寓廣告上寫著：更經濟、更節省，廣受年輕人歡迎。

“美國夢”，貶值了。

2008年綿延至今的金融危機，對中產階級的傷害最為明顯。大財閥、大資本家即使損失較大，相較于普通人來說，他們仍然處于社會食物鏈的頂端。比如，2009年，美國用于救市的184億美元，被華爾街高層當作年終分紅瓜分了，即使是破產的銀行，其高管仍有百萬美元以上的紅利。

而中產階級群體在家庭資產大幅縮水之后，還得承擔高額的稅收負擔。按照美國共和黨的減稅計劃，頂級富豪可受到減稅的優待，可奇怪的是，巴菲特的秘書2001年至2003年承擔的稅負，甚至比巴菲特本人還要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報告說，美國最富有的1%群體，20世紀70年代占有全國10%的財富，2007年次貸危機爆發前升至23.5%，到2009年又升至40%。

由于稅收政策照顧富人，在美國，中等收入人口逐年減少，年收入2.5萬美元以下和7.5萬美元以上的兩個群體，人數都在增加，形成中間凹陷的M型結構，而非理想社會的橄欖型。

歐洲國家的情況同樣如此。英國年收入在2萬英鎊以下的中產人士，繳納的個人所得稅占到全國的70%。于是，出現了“IPOD代”，即沒有安全感（insecure）、壓力大（pressured）、過重的稅負（overtaxed）和高筑的債務（debt-ridden）。中產階級向下沉淪的境況，在債務負擔沉重的西班牙、意大利、希臘、日本等國，表現也十分明顯。

穩定中堅與動蕩之源

利益受損的“不高興的中產階級”，開始表達他們的焦慮和不滿。無論是占領華爾街，還是巴西騷亂，或者埃及民眾呼吁總統下臺，似乎任何微小的事件，都有可能引發大規模示威，成為社會動蕩的導火索。

這些街頭抗議，并非傳統意義上“有組織、有目的、有首腦”的策劃行動，往往通過網絡相互串連鼓動起來，沒有明確的領導人，經常是星星之火，不經意間，突然形成燎原之勢。

對此，政府非常頭疼，處理起來，也格外棘手。政府往往不知道要和誰談判、談什么，而國家機關若使用暴力手段，又會激化矛盾，為下一次的街頭聚集提供理由，引發更大面積的對抗。

一些國家的政府因此陷入在“兩個雞蛋上跳舞”的困境：中產階級原本無意促使政權、制度變更，但政府彈壓過度，普遍激起中產階級的怒火，并最終在多方因素的刺激下，迫使政權更迭；而滿足中產階級訴求的話，政府方面又因為財政困難，有心無力。更何況，民眾抗議包括多方面的內容，諸如對治理模式的厭倦、對通貨膨脹的恐懼、對醫療和教育制度的不滿……

這些訴求林林總總，在全球經濟形勢低迷的情況下，急切間很難對癥下藥，也不可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制度發展相對滯后

哈佛大學教授塞繆爾·亨廷頓在《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一書中寫道：“民眾在經歷經濟繁榮、受到教育、了解更多信息，并勇于進取，對改善未來生活抱有新的期待或渴望之后，他們不斷提高的期望值，超出了（國家）制度發展的速度。”

如今，在競爭激烈的社會環境里，無論是從底層升上來的，還是從上層落下來的，大多數處于中間階層的人士，都試圖保住自己的社會地位。

奧巴馬競選團隊摸準社會風向，打出“幫助中產階級”的口號，兩度贏得了總統大選。他入主白宮以來，推出一系列措施提振中產階級，但由于美國共和黨和民主黨斗爭激烈，相互拆臺，效果并不顯著。

巴西近期的示威狂潮，表面因巴士票價上漲而起，實質卻是民眾對國家經濟、社會、民生等問題不滿積聚的一次大爆發，他們抗議政府在公共醫療、教育、交通等領域投資不足，只重面子工程，罔顧實際民生。社會調查機構揭示了民眾的抗議理由：56%針對公交漲價，40%指向腐敗，27%要求改善交通系統，24%反對政治家。巴西4000多萬新增的中產階級，收入增長后希望享受高質量的醫療、教育、交通等。但是，長期以來，巴西公共投入較低，尤其交通市政設施落后，教師、醫生缺乏，大城市民眾“上班難”“就學難”“看病難”，矛盾匯聚，并由于通貨膨脹加劇，最終導致一股席卷全國的抗議浪潮。

屬于左翼的巴西總統羅塞夫承諾，“政府將聆聽這些要求改革的聲音”，承諾反腐敗、擴大公民權利、改善公共服務，才暫時緩解了社會矛盾。

全球中產階級的興起，很大程度上是以“美國夢”為藍本的。奧巴馬總統認為，“最近十年來，幾乎所有增加的收入，都不斷流向人口比例只占1%的最高階層”。這個問題如果不能得到有效解決，困擾中產階級的許多問題就難以得到根本解決，社會矛盾還會激化。

（王煒、邱寶珊、呂麗妮、劉名遠薦自《特別關注》201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