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的詩

寂 靜

• 因為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這公園
• 返回了自身：寂靜
• 雨落下時是寂靜的，風吹過樹林時
• 是寂靜的，哐當一聲落下的樹葉
• 是寂靜的，雨滴在湖面上劃出的漣漪
• 是寂靜的……
• 涼亭上，坐著寂靜的時光
• 草叢中的小路，終于可以在寂靜中
• 自由散漫一次……寂靜
• 一層層落下來，鋪滿大地
• 像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這秋雨中的公園
• 暗懷著黃金般的喜悅，沉浸在
• 自身里：寂靜
• 沉浸在寂靜里
• 要不是我，這寂靜就完美了
• 我是寂靜
• 惟一的雜音
• 孤 獨
• 仿佛一只鳥啄破蛋殼，一盞燈
• 啄破夜色，然后是另一盞……
• 那么多的燈盞，填補了夜的黑與暗
• 這時走在路上的人，是夜色的一部分
• 仿佛無處不在的生活
• 凝重如初
• 此刻，誰在那里閉目凝神——
• 我們生活了這么多年，卻并沒有讓生活
• 有一丁點兒的減少
• 此刻，燈火深處，必有一盞
• 是我無助的心跳，微茫，荒涼，不知所措
• 幾乎是一種不屈不撓的孤獨

半顆心

• ——現在，對于生活，我已能勉強應付
• 對于命運，我已不再把它當作命運
• 作為生死相隨的老朋友，我向它敞開了我的一切
• 在這世上，我已沒有什么秘密需要隱瞞
•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我好好珍惜
• 只是多少年來，我帶著半顆心
• 四處奔走，那另外的半顆
• 一定在世上的某處，一定比我
• 更加孤獨、憔悴、艱辛，小心翼翼地
• 守著自己風塵仆仆的生活
• 我是有罪的，我讓那另外的半顆心
• 承擔了一整顆心的愛和疼痛
• 在這世上，我們再不能相遇，再不能
• 合為原初的一個，就像時光
• 再不能返回……
• 只有我自己知道，對于那另外的半顆心
• 我才是它
• 永遠的天涯

只有在照片里我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 我們必須忍受這分離，生活的船票
• 在生前就已預定：這是命中注定的漂泊
• 從生到死，或從死到生
• 我沿著夢越走越遠，星星在頭頂開放
• 一條大街緊跟著另一條大街
• 十字路口上，一陣風吹起了我的衣角
• 從一個人的孤單到兩個人的相依
• 再到三個人的幸福，我一直
• 沒敢說出我的擔憂
• 只有在照片里我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 可生活不是相框，我們也還沒有
• 被剝離成幾個影子

雪落下來

• 從一開始，一朵雪花就把自己徹底打開
• ——多么危險，一顆敞開的心靈
• 一朵雪花，一朵細小的閃電，每一朵
• 都帶著一座天空：涼，空曠，深不可測
• 在美和更美之間輪回，一朵雪花
• 清是它的前生，白是它的后世
• 雪落下來，針尖一樣落下來
• 心承受不了的，就讓大地承受
• 而那一滴晶瑩的疼痛
• 是我心上，永久的留白

盲人按摩師

• 他熟諳我身上的二百零六塊骨頭，他知道
• 哪一塊有了心病，哪一塊
• 正在偷懶
• 他不允許，仿佛那些骨頭是他的孩子
• 他不允許它們失學、流浪，他竭盡全力
• 安頓好它們的一生
• 他從鄉下來，卻一下子
• 就摸到了一座城市的痛處，他毫不留情
• 用整整一座鄉村的力量
• 他說，痛過去，就不痛了
• 他汗流滿面，但還微笑著，仿佛
• 那微笑，是疼痛開出的花朵

音 樂

• 整個下午，我們聽著音樂，喝茶
•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 天涼了……
• 音樂真美……
• 整個下午，音樂像一場春雨，浸潤著
• 我們，心
• 濕漉漉的，仿佛就要長出
• 另一顆心來
• 從沒有一種音樂，可以代替你的呼吸
• 整個下午，我們小心翼翼地故作輕松，絕口不提
• 那些內心深處的嘆息、淚水與艱辛……
•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起身，告別，一生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