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扎撒（組詩）

出 塞

• 我原以為戈壁上稍稍突出的高埂
• 是自然風力的劫數
• 自不必去做細致的探尋
• 我原以為歲月的風煙
• 像一場彌漫的沙塵
• 說過去就過去了
• 此刻與另一刻
• 極其相似
• 我原以為一顆種子的生長
• 反反復復以至無窮
• 會有一個龐大的家族
• 統治越來越廣闊的領地
• 當我撥開夏日的蜃景
• 一道土埂下掩埋的呼吸依舊溫熱
• 像一個垂死的人
• 托付了最后的心愿
• 而那一枚生銹的箭矢
• 依然有凌厲的棱角
• 稍稍撫摸
• 就激發了它嗜血的本性
• 在后退的白楊樹下
• 蜥蜴艱難地滑行
• 終于碰落一滴
• 灰蓬草上的露水
• 喧囂的田野
• 在那一場曠日持久的沙暴中沉默
• 種子的沉默
• 再也沒有遇見
• 讓她微笑的年景

沙 灣

• 風吹起來
• 所有的風
• 到了這兒
• 就像一頭瘋牛
• 沙子逼走了樹、草和溪流
• 沙子逼上了人的膝蓋
• 風口
• 沙子是一把彎彎的刀
• 這把刀
• 架在樹莊的脖子上
• 沙灣，村莊的脖子
• 村莊的呼吸
• 越來越微弱
• 那些種苜蓿的人
• 留住了馬
• 那些栽葡萄的人
• 引來了月光
• 沙灣，月光一樣的水
• 馬一樣奔騰的植物
• 占據了沙的要津
• 這沙灣，是一個聚寶盆嗎
• 向日葵的花盤
• 轉動了精彩的時光

一簇黃花

• 戈壁上，這一簇黃花
• 映黃了陽光
• 戈壁上，四處的寂寞
• 阻斷了花草的
• 浪漫與自由
• 戈壁上，荒蕪如雨
• 淹沒了軟弱的春天
• 而這一簇黃花獨自浮出
• 超越了碎石的壓迫
• 細小的枝條
• 稀疏的花
• 就照亮了戈壁的世界
• 一線光明
• 就會讓黑暗崩潰
• 這小小的黃花
• 斷然在絕望中領取了
• 希望的出生證
• 走過這一簇黃花
• 看來，前方的緩坡下
• 定會有牧人的唿哨

曠 野

• 兩個人站在沙丘后面
• 一個，折了一枝蘆蕙
• 在手里搓揉著
• 一個，不停地踢著沙土
• 一個說，你厭煩死了
• 土都冒到了褂子上
• 一個順著話音走過去
• 輕輕拍著另一個的衣袂
• 一個說，誰讓你拍了
• 快遠一點，讓人看見
• 一個趁勢抱住了另一個
• 兩個人擁在一起
• 都不說話
• 風吹過
• 又揚起一陣沙土
• 曠野上靜悄悄的
• 不知道沙丘后面
• 還有兩個人

沙棗林

• 在沙漠上，我獨對沙棗林
• 寄托情誼，我獨對這形容散亂的樹
• 充滿幻象
• 我以為它粗糙的表皮之下
• 必定深藏愛與傳奇
• 必定綻放春之大纛
• 明媚而又放曠
• 經過漫長的沉默
• 六月的陽光
• 喚醒了大地和沙漠，激發了
• 才露尖尖角的春草
• 沙棗樹就高居于
• 華麗的宮殿
• 那超密度的金黃的花冠，像是
• 宣講的喇叭
• 芬芳的花潮魚貫涌入
• 幾乎是一瞬間就被擊倒
• 或者被俘虜被崇敬
• 一束沙棗花的存在無時無刻
• 仿佛伸手就能夠觸摸
• 一個人從沙漠上走過
• 從少年、青年、老年走過
• 只有這沙棗樹
• 是可以自由攀爬的樹

九滴泉

• 在戈壁，在沙漠的過渡帶
• 一種叫做梭梭的植物骨瘦如柴
• 幾片葉子被風吹走之后
• 中午的烈日下
• 它似乎休眠
• 沿途，這樣植物越來越少
• 就像穿越者的腳印
• 幾年前深深的車轍被沙堙沒
• 見到它們
• 像來不及張口的問候
• 干旱的手掬住呼吸
• 半途而廢的窒息者不在少數
• 這個時候，我特別想念九滴泉
• 泉是一滴一滴的
• 無聲無息，但不到一刻鐘
• 就是一杯水
• 多么珍貴的水
• 哪怕一滴，也值得堅持
• 天高地遠，幾只云雀飛過
• 啾啾啾的叫聲
• 宛如清涼的水滴
• 這云雀啊
• 她肯定是享受了
• 九滴泉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