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時候（組詩）

在晝與夜，一個人的江畔

• 我聽到太陽在數著銀子
• 嘩嘩嘩，這永遠動蕩著的天地
• 有一些大輪追逐滿江的財富
• 江鷗滿頭大汗，撿拾零散的魚
• 暮晚貼著江面悄悄扯來一條黑毯子
• 小劃子上的燈火，是不該忽略的花事
• 葦葉在吹著不成調的夜歌
• 宛若，打撈久遠的記憶

在黃昏

• 黃樹葉在動，綠樹葉在動
• 涂了半身白的香樟樹在動
• 因那只鳥兒
• 那只鳥兒有巴掌大小
• 天已擦黑，它扇起陣雨
• 黃昏也動了起來
• 雨從容淡定
• 水泥路面像一面越來越黑的鏡子
• 空曠的荒野也窄了許多
• 那只鳥兒還在不停叫喚
• 我無語，樹知道
• 氣溫已減、遞減

在臆測中論道

• 一些古董，古代的人物
• 在我們手中晃動著
• 那些山，水，田疇
• 還有風中打碼的書
• 一聲鶴唳
• 堅執地。我們要他們回頭
• 強加一些臆測
• 他們太老了，困且乏
• 而我們樂于這樣倒騰
• 末了，將情節折舊一支煙
• 吹個圈套，廊橋一陣大動
• 他們本身的需求
• 不可或缺

在橋上，仿若一個人物的口吻

• 我們知道那里有一座橋
• 我們現在就是往橋的方向走
• 在很小的時候，我們聽老人
• 說起過那座橋
• 在兩山之間，橋下是湍急的流水
• 有一些花草一些樹木和一些鳥獸
• 留下的痕跡
• 日子劃破清澈的水
• 不算規則的橋孔
• 泄漏命運的光線
• 必須提到那座山
• 橋在山的夢中
• 山，因橋變矮
• 我們就是想征服那座高山的
• 過了橋，山也就低頭了

在慢城之思

• 時光是緩慢的，如同午后
• 一杯裊裊的香茗
• 大地仍在飛速轉動
• 魔幻生發的藤，絞殺一棵棵樹
• 汽車掙紅了眼，落日
• 在憑吊：我還無法想象永恒
• 暮靄放大。且隨意走走
• 這年月，隨意是多么不易
• 誰能告訴我，誰能？
• 生命的本質，我真的無從知曉
• 隱隱的，一只鳥，仿佛經受洗禮
• 在天宇劃過
• 野川的詩
• 野 川
• 那閃爍的是誰？
• 是雪碰醒了樹梢的傷
• 哭不出來的斷枝，與凋零的草
• 把一條小道引入幽遠和冷寂
• 那逶迤而來的是誰？雪
• 打在身上，那閃爍的是誰？
• 鳥回到記憶之中，它的鳴叫
• 在冬日的腹部形成旋渦
• 是誰又一次打開冰封的流水
• 露出結痂的土地、村落和人群
• 露出炊煙、竹林和墳墓
• 露出我，在高高的山脊上
• 像一顆瘡，綻放著疼痛
• 樹葉一片片落下來
• 無法阻止樹葉的凋落
• 無法阻止大地，對我們持久的吞噬
• 和緩慢的消解。風，把遠去的人
• 吹回來，像一枚枚漿果，把大地
• 砸出一個個坑。站在樹下
• 我兩手空空，神色安寧。樹葉一片片
• 落下來，擴大的樹隙，日光明亮
• 裹緊我的身子。我沒有說話
• 沒有叫喊，也沒有掙扎。把目光
• 輕輕搭在四周山脈裸露的皺褶上
• 慢慢變軟，模糊。不久，我就會沉睡
• 如一片落葉，淡入遙遠的夢鄉
• 在想象中不停地刪改自己
• 只需要說出一小部分，你就可以離開
• 春天翻過身來，你可以隨便說出一棵草
• 一只蝶，一次暈厥，或一個陰謀
• 但失語又一次襲擊了你，在春天邊緣
• 你內心翻卷，美好的事物一一閃過
• 你無法確定。你無法描出桃花的凋落
• 無法測量飛鳥的心跳，無法解開流水的旋渦
• 無法把自己變成春天的一部分
• 把嫩葉認作親人，把露水認作朋友
• 把一個人的誕生，認作自己的消失
• 你只能呆著，在想象中不停地刪改自己
• 變得模糊，像那些被風吹亂的云絮
• 讓天空迷離，讓仰望深不可測
• 把隕落的星辰掛回天空
• 堅持把遠方作為枕頭
• 做夢。那些情節，來自前生
• 或者后世。但真實，像一只蚊子
• 從你的身體叮出血來
• 夜露清涼，憂傷一樣
• 停泊在葉尖，你置身的世界
• 黑而虛假，掏盡了你
• 與生俱來的愛與恨
• 是遠方，用無盡的想象
• 拯救了你，讓你在夢中
• 一次次站起來，踮起腳跟
• 把隕落的星辰掛回天空
• 讓我的日子有一些起伏
• 不想提及的，總被雨水帶回
• 那一坡青草，青草掩埋的人
• 和暗淡下去的骨頭的光。我始終切不斷
• 與過去的聯系，昨天收回的手
• 總在今天或者明天伸出來，向我索要
• 我身無長物，空空的口袋里
• 只有一小股風，清瘦，孱弱，微涼
• 像我的命！我的日子有一些起伏
• 內心的樹木有一些搖晃
• 我不止一次想把口袋割破
• 把風放出來，讓它們與更多更大的風
• 匯在一起，向遠方吹去，但又不忍
• 讓那些伸出來的手縮回
• 顫抖著，嗚咽著，陷入徹底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