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輕時,他喜歡張羅
@ 常在下午或黃昏
@ 為我們送來一些小道具
@ 錄像帶、氣味、怪書……
@ 生活總是不停地涌出呀
@ 玩著孩子般的雜耍。他大笑:
@ 匿名就是平等嗎?
@ 我搞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 如今,他已52歲了。
@ “唉,這只老鼠活了30年。”
@ 他邊寫邊從嘆息中加速:
@ “讓它死!讓它死!”
@ “世界是一個舞臺,
@ 我青春已逝,現在已輪到你們。”
@ 看,他又變了一個腔調
@ 他那哭聲讓周圍的人憤怒。
古有庾信《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 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今有豐子愷畫作“草草杯盤供語笑,昏昏燈火話平生。”(出自王荊公《示長安君》)
@ 年輕時,他喜歡在清晨的小窗前朗讀《斯巴達克斯》;
@ 晚間,他最樂意當眾背誦阿爾巴尼亞電影的臺詞。
@ 現在,他已快到退休年齡了
@ 一生的工作即將在郵局的分件科結束。
@ 接下來,理所當然,他開始了長時間的懷舊
@ 其中的知青歲月最是令他難忘……
@ 每每憶起,他都會激動地說:
@ 真是美呀!我天天有使不完的力氣!
@ 唉,惟一的缺陷就是那日出而作后的寂寞
@ 當天將息了,可交談呢?
@ 我知道交談需要天賦,這至樂只能偶逢
@ 但我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只可惜他住得太遠。
@ 那一年春節,他決定徒步去見那交談者;從當日
@ 上午出發,直走到深夜,黑暗是如此令人戰栗,
@ 他在恐懼中胸懷青春的興奮飛快地朝前奔呀,
@ “快了,快了,一百里不算什么。”他默念著這口訣
@ 如今,每當酒后,他就反復憶起那次長途遠行的情景
@ ——拂曉時分,鄉村生活的美仿佛是頭一次向他打開:
@ 竹林、溪流、房舍、炊煙,慷慨的寧靜似從未遇見
@ 而我終于抵達!我終于走過了人生多少艱難……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 “我們是否真的生活過?”
@ 他在破山寺禪院內獨步、想著……
@ 一陣涼風吹來,這輕于晨星下的風
@ 令他不寒而栗,他默念出一句長調:
@ 壽命尚如風前之燈燭,匆匆春已歸去
@ 聽杜鵑聲過,魚兒落淚,
@ 我的俊友,已向那白鶴借來了羽毛。
@ 你黎明即起的身姿真溫暖如畫,
@ 早酒后,你的醉態亦是忘憂的,
@ 喃喃道:昨夜那盞燈太亮了,照得人羞澀
@ 昨夜還有一個女人在山石旁望月,不吉。
@ 而屋角嫩寒的米缸上鋪有一張白紙
@ 寫來白居易二行詩句
@ “琴詩酒友皆拋我,雪月花時最憶君。”
@ 這時,院中的誦經聲相合起流水聲
@ 交響入耳,令人思睡。恍惚間
@ 你看見一個僧人走過水中的石橋
@ 身影沒入雜樹的濃蔭。你不禁輕嘆:
@ 真從容高貴呢。后面的人該怎樣看我?
@ 接著你又想起紫式部的一句話
@ “大凡相貌好的人,偶爾會展現最高的美。”
@ “我們是否真的生活過?”
@ 他在破山寺禪院內獨步、想著……
@ 佛陀的興起是出于漢人高度的敏感性?
@ 而禪的獨創性,則使我們終于不同。你看,
@ 只有我們才宜于白藥、霍香正氣水、萬金油。
@ 那還有什么不能讓你心安且放下呢?是的,
@ 我決定按自己的心意度過這無常的浮生。
@ 三十六年前,我曾游蕩在巴縣龍鳳公社的山間
@ 森林正午或黃昏,明朗的濕潤,聞起來
@ 有一股圖賓根森林里德國男人飛跑過去的味道;
@ 我真是那樣年輕,18歲,
@ 正追逐著一名畫中的農民女兒;
@ 看,她剛裝滿一筐柴草。
@ “倒掉!”
@ 突然,看林的瘸腿人怒吼著,臨空逼近
@ 他公正的隆鼻甚至貼上了她身體的窄門
@ 熱騰騰鐵軀擋住了另一支飛來的箭矢。
@ 森林轉陰,面前那漸暗的美人半張著嘴
@ 孤單的空氣在呼出
@ 那最后天真的殘枝的痛苦……
@ 那不是人的痛苦?
@ 那恰是我昨夜油燈燃盡的痛苦
@ ——在50年代出版的一部百科全書
@ 第98頁末段,我聽到薩特筆下的
@ 自學者嘆了一口氣:“多么漫長!”
@ “在喊叫中顫抖著風的那些長弦”呵……
@ ——“倒掉!”
@ 灰色的天空如某種古代的威風倒扣過來
@ 年輕的山巔、姑娘,
@ 以及不遠處老了的白市驛飛機場
@ 我也在沙沙地跑過,迎向秋收后的黃金之風
@ 風中空空的肩膀,彎腰的淚水
@ 而許多年后,
@ 我終于學會了跟隨一位西班牙詩人說:
@ “風有時叫嘴唇,另一次叫沙。”
@ 端著那不自知的發奮之姿
@ 他學習寫作,
@ 日日夜夜不茍言笑
@ 一如南方來的冰凍之客。
@ 垂暮之夜酒、沉默之水果
@ 以及花生
@ 通通被他吃掉
@ 一如糧食喂養著一具未來的尸體。
@ 她遞給我一枚指甲,我將其擦亮
@ 那指甲邊緣有光
@ 我會消逝。
@ 但魚化石;
@ 但“一些瞬間的我也許會在她的身上繼續生存”。
@ 那少年在一碧幽潭里見識了晚春的深夜
@ 現在,他在四川省軍區操場上
@ 無限地、無限地……
@ 撥弄著一輛自行車上永恒的鈴鐺。
@ 在柏林,Kmico家的花園里
@ 我見識了一地嫩綠的核桃
@ 那天下午,涼氣感人、室內安靜
@ 我們暢談著生活……
@ 從一冊書里,我們甚至找到了
@ 日語中的白居易
@ 突然,她老年的眼光美極了
@ 正迎向今后歲月的某個人;
@ 突然,天色轉暗、寒風叩窗
@ 一位年輕的注定的神呵
@ ——為我們帶來了朗讀
@ 帶來了更多的風景與前程……
@ 深夜的沙發剛剛睡去,摸一摸
@ 上面還有才離開的客人的余溫
@ 室內煙霧繚繞,殘茶冷卻,
@ 他提走了一袋瘦詞、一袋失眠的思想
@ 在南方,春寒凍壞了我的食指
@ 清晨,聽春燕呢喃嗎?
@ 不。最初的燕子是陰郁的。
@ 那就孤獨地吃完早餐
@ 孤獨地坐在電腦前開始一天的工作
@ 生命如此短暫,但神還是創造了這副面孔:
@ “老年,一件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 是的,越到老年
@ 孩子們就越恨你,更不要說女人了。
@ 空氣依然公正。美早已失去恐懼。
@ 記住:只要你不怕,就沒有什么可怕。
@ 生活,各種各樣的袋子,無窮的、燒不盡的
@ 從這一袋轉到那一袋……
@ 每一刻都是真實的。但也不要完全信它,
@ 除非,你忘了——
@ “俄語是一種感冒了的語言。”(赫塔·米勒)
@ “我無限熱愛瑞典,它到處都是幻覺。”(里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