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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流

2013-12-29 00:00:00鬼金
文學港 2013年3期

1

他看著窗外,霧霾幾乎淹沒了城市,濃重而濕冷。那些建筑看上去模模糊糊仿佛虛影一般。街道上的人群看上去像電影里的幽靈。他深呼吸一口,連忙又吐了出來。他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盡管關著窗戶,他仍能感覺到外面那霧霾帶給他的壓力。這樣的天氣出現兩天了,他一直沒有出門,緊閉門窗。他其實不認識這個字,在書架上翻了很長時間,才找到那本上小學時候買的新華字典。上面還有幼稚的筆跡。寫著,購于新華書店。羅楠。1985年。他看著那個名字感覺到陌生,這是我嗎?我叫羅楠嗎?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字典里按照偏旁部首“雨”字頭,找到了這個字。

霾(mái),也稱灰霾(煙霞),空氣中的灰塵、硫酸、硝酸、有機碳氫化合物等粒子也能使大氣混濁,視野模糊并導致能見度惡化,如果水平能見度小于10000米時,將這種非水成物組成的氣溶膠系統造成的視程障礙稱為霾(Haze)或灰霾(Dust-haze)。

從字面的象形,他理解為雨天里的一種動物。看來,他錯了。他嘲笑自己知識淺薄。

這個字典還是他從母親家找到的,所謂的書架上可以說空蕩蕩的了。就像他的身體的某一部分空蕩蕩的一樣。看著書架他的心就會感覺到疼痛蔓延著。心臟會跟著疼痛抽搐。或者說絞痛。這是他借住的一個房子。他本來有很多書的,從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買,從書店,后來發展到在網上買,他都是某網站的鉆石會員了,一年購書一萬多塊錢。哈。可是,那近萬本的書已經不在了,就像他的親人逝去一樣。他甚至蓄發蓄須了幾個月來祭奠那些書。朋友問他你家里誰故去了嗎?他說,沒。朋友詫異地看著說,那你留著胡子和頭發干什么?他沒有回答,就哭了。只是哭,嗚嗚的,眼淚滂沱。朋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追問了幾句,他也沒有回答,就算了。他邊喝酒邊哭。朋友多少了解他一些。他會為兩件事情哭,一個是女人,另一個是書。近來他好像在女人方面沒有什么緋聞,那可能就是書了。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吧,但對于他,那些書就是他的命。對于一個人的命來說,他的悲傷就很正常了。

他看著外面的霧霾,仿佛看到那些顆粒,慢慢地墜落著,依附在人們的衣服上,侵入到人們的身體里。他還是打開了窗戶,這樣,他可以看得更仔細一些。那霧霾像野獸般撲過來,撲在臉上,他下意識地一趔趄,看上去有些夸張了。他伸手抹了抹臉,真的感覺到顆粒狀的東西。拿在手里看著,看不出什么。或者說,手上什么都沒有。是他的精神作用。那霾存在著,就在外面的天空上,現在侵入到了他的屋內。他心想,這世界又何嘗不是這樣的霧霾,還有個人的生活,都是霧霾,是霧霾。他在心里重復著,而我自己就是一個被霾淹沒的人。是的,一個被霾淹沒的人。他笑了笑,對自己說,你是一個霾人。這么說著,他笑出了聲音。給自己的命名,讓他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他哼起了小曲,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看著霧霾,說,來得更猛烈些吧。其實,這些天,各種媒體都強烈抨擊霧霾是因為工業污染等造成的。已經令城市的居民感到恐懼了,他不怕。他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像他一樣所謂的“霾人”。應該是“灰霾人”。他知道這個世界的人們不喜歡灰色,但他相信那是一種存在的底色。他還是把“灰”字去掉了。

他決定到下面去走一走,臨出門的時候,接到一個短信說:“你是一個混蛋,你不是人。你是臭狗屎。你是廢物。”他當然知道這是誰的短信,保留著,沒有刪掉。這個發短信的人現在深圳的大梅沙海邊看著海景呢。如果那天他失手的話,這個人也許就不會給他發短信了,終生都不會了。但他沒有,畢竟還有女兒在。他那天掐著那人脖子的手還是松開了,顫抖著,刀子般的目光看著那人。他說,離婚。那人說,好,你凈身出戶。女兒你也帶走。他沒有說話,嘴唇哆嗦著,看著空蕩蕩的書架,他拼命踢了幾腳,摔門走了。在一個湖邊繞湖走了幾圈,已經半夜了。他看著天上的星星,淚流滿面。他不想回到那個家里。那里就像一個空虛的令人寒心的地方。他看到湖邊的洗浴中心,想沖個澡,然后在里面睡一覺。他確實感覺到活了四十多年,從來沒有過的疲憊感和無力感。好像整個人隨時可能摔倒在地上,爬不起來。沖過澡后,他感覺恢復了一些力量,但內心里還是空蕩蕩的。他不知道他的心里將要空蕩蕩多久。他還記得在一本書里看到這樣一句話:“無力感可以說包含了‘希望’和‘絕望’,而且是在同一時刻發生。”他躺在休息的大廳里,那床是柔軟的,燈光是曖昧的。困意襲來。就在他懵懵懂懂的夢中,自己好像學會了開車,在一個環形的車道上,不停地轉圈,是的,一圈又一圈。他感覺到有人摸他,從夢中驚醒了。看見一個穿著很少的女孩幾乎坐在他的腿上了,手伸向他的襠部,撫摸著。他當然知道,這是要干什么,他還是說,你干什么?女孩說,看你累了,幫你按摩一下。他推開她的手說,不用。他的語氣很堅決。女孩的手換了一個位置,開始撫摸他的胸部。他還是打量了一眼女孩,看上去還算豐滿,胸部突兀著,超短裙下的大腿看上去就粗得有些蠢了。女孩坐在了他的腿上,心不在焉地看著他,目光游移,盯著門口,看有沒有男客人進來。他低下了頭,能感覺到女孩粗腿的溫度。他抗拒,在心里。女孩說,大哥不滿意我的話,可以給你換一個。他沒有吭聲。女孩悻悻地扭動著肥臀,走了。他閉上眼睛想繼續睡。旁邊的一個女孩跟一個男人聊得已經露骨了。他想堵上耳朵,但覺得這被子很多人蓋過可能有些臟,就算了。還好,那男人和女孩走了。休息大廳里很空了。有些陰森,讓他感覺像是在停尸房里。一種對于死亡的恐懼感油然而生。這里的休息是免費的,他還是想省幾個錢。盡管覺得那被子很臟,他還是把自己裹緊了。就像木乃伊。就在他剛閉上眼睛,有一個女孩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女孩靜坐了一會兒,輕聲說,先生睡了嗎?去按摩吧?他裝作睡著了。那女孩靜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安靜得就像一尊雕像。過了一會兒,女孩說,我知道你沒睡。女孩坐在那里讓他有一種守靈的感覺。他頓時毛骨悚然起來,說,我不按摩。女孩說,按一個吧,我的手法很好的,一定會讓你滿意的。他當然知道女孩指的是什么。他惡狠狠地說,我功能不行,我陽痿。女孩笑了,暗淡的光線下,女孩的笑覆蓋了一層光暈。女孩說,我就是治療這個的。他幾乎也要笑了,但還是繃住了。他也會貧嘴,說,醫生都治不好,就你,我不相信。女孩說,你試試就知道了。治不好,我免費。這回他真笑了,好長時間都沒笑了。他笑得很開心。他說,我就想睡個覺,不想按摩,也不想治療。就讓我陽痿下去吧。女孩說,按完摩,你會睡得更香,也許我真的能把你治好呢?他一直沒有仔細打量女孩。掏出煙,叼在嘴上,女孩機靈地拿過打火機,給他點上,柔軟的火苗一抖一抖的,他借著火光看著女孩,他心里一驚,叼著的煙也一抖一抖的了。

他問,你是李妮嗎?

女孩說,誰是李妮?

他說,我認識的一個女孩,你是李妮嗎?我是羅楠啊!

女孩說,我可以做你的李妮。

他愣了愣問,你真不是李妮嗎?

女孩說,不是。但我現在可以是。你可以賜我名字的。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只要你同意跟我去按摩。

女孩這么說多少讓他感覺到有些掃興。

但這個女孩太像李妮了。太像。她的眉眼,她的嘴唇,還有那橢圓形的臉。

他不吭聲了,狠狠地抽煙。

2

那年公司承辦的一個論壇會議,在一個島上的酒店里舉行。開了幾天的會,他跟一個叫李妮的女孩聊得很好,他感覺自己愛上了這個女孩。女孩是附近漁民的女兒,還領著他去家里,看她的姐姐和母親在織魚網。李妮有一個弟弟,是個可愛的小孩,纏著他玩游擊戰。那時他才28歲,已經結婚五年。這次婚姻是他的一次背叛,背叛的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都不同意他跟陳艷霞結婚。他跟陳艷霞好了八年,流過一次產。他覺得應該給陳艷霞一個名分。盡管父母都反對,他還是逆勢而上,跟陳艷霞結婚了。五年后,一次意外,陳艷霞懷孕了。其實這五年中,他們隨時可以要孩子的,但他在抵抗著。他從來沒覺得能跟陳艷霞過長久了。他是一個不喜歡束縛的人。也許有人會問,你還是人嗎?沒過長的打算你跟人家結什么婚?他不知道,結婚起碼讓他覺得在心理上對得起了陳艷霞。相信很多男人還做不到他這點。那次懷孕,兩個人商量還是做掉。陳艷霞打電話讓他陪她去醫院。他從公司里請假出來,回到家,一個人抽了很多的煙,想想那是一個生命,既然來了,還是留下,就這樣,他們有了一個女兒。這些年,他們的日子過得并不好,他一直都是一個小職員。也許是他的個性倔強耿直,說話口直心快,得罪了不少人。更多時候,他喜歡沉浸在那些書本之中。那個可以冥想和憧憬的世界。正是這閱讀讓他調解著來自生存的壓力,以及來自夢想隨時都可能破滅的壓力。他想就這樣,也不錯。但,陳艷霞有些不滿足了,話里話外敲打著他。連女兒都在一次玩耍時說,爸爸,你是廢物。他知道這是女兒跟她媽學的。但他還是陰著臉,差點兒給了女兒一個嘴巴。陳艷霞慫恿著女兒說,你就說他是廢物。他揚起手給了陳艷霞一個嘴巴。女兒嚇得咧嘴哭了,哭著說,我再也不說爸爸是廢物了。再也不說了。這一巴掌打下去,反倒激起了陳艷霞的斗志,她像一只公雞沖上來,抓撓著他,在他的臉上留下幾道血淋淋的痕跡。女兒蜷縮在角落里,喊叫著,你們別打了。你們別打了。他警告陳艷霞說,你再說一次我是廢物,我就……陳艷霞說,你就是一個廢物。他看著可憐的女兒,沒有再動手,回到屋子里閑翻著書。陳艷霞在屋外說,你一天就知道看書,也不想想,在公司里混了七八年了,還是一個小職員……陳艷霞的話越來越難聽了。他關上了門,把自己深藏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年輕漂亮的李妮確實給她一種新鮮感。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青春年少。幾天的會議開完,他有些離不開李妮了。想念李妮的時候,他會一個人哭泣。他知道自己愛了。盡管可能危險,但那種感覺是他不能控制的。一種深入骨髓的想念。他們開始掐短信,沒日沒夜地掐。那仿佛是一個通道,緊緊地聯系著他們的心。每說一句溫暖的話都會怦然心動。他幻想著,這是他的新生。一天晚上,他想李妮想得整個人就像魂丟了,吃不香睡不好。連陳艷霞都發現他不對了。陳艷霞說,你怎么了?不會有外遇了吧?你個廢物,我倒希望你有艷遇了。他沒有回答。盡管陳艷霞說他廢物但還是要求跟他過性生活。他多次拒絕了。他甚至說自己陽痿了。陳艷霞說,其實廢物是你的一個代名詞,陽痿同樣是你的一個代名詞。他冷笑著說,兩個不錯的詞語,我喜歡。你賦予了它們神圣的意義,在我的身上。我喜歡。陳艷霞說,你什么人呢?他說,不是人,在你眼里。陳艷霞再要說什么,正好有朋友打電話出去喝酒,他就走了。喝酒的時候,他想李妮了。李妮在酒店值班。越想,酒喝得越多。他突然借故離開酒桌,打車到了縣城,看到一家花店還開著門,他買了一束玫瑰,來到湖邊。已經深夜了,沒有船只去島上。他在湖邊徘徊著,坐在長椅上抽了幾支煙,決定游過去。是的,游過去。看了眼長椅旁邊的垃圾袋,把里面的垃圾倒出來,把脫下來的衣服和鞋裝進去,嘴叼著那束玫瑰花,跳進了水里。黑暗的水面,他跳下去就后悔了。但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拼命揮舞著手臂劃著水,眼睛看著島上酒店的霓虹燈閃爍著。他像一條黑魚在水里感覺到一絲的自由。湖水撫摸著他的身體,他感覺到暢快。他仿佛是水的一部分。水消失在水中。但他沒有消失,他要到島上去,那里有他心愛的人。是的,心愛的人。他還是恐懼起來,如果水里有怪獸,就是一條大魚也夠他的嗆。也許有一天人們會在湖里發現一堆骨架。會議論紛紛,但沒有人會想到這是一個奔赴愛情路上的犧牲者。他這么想的時候,覺得有些酸了。繼續向前游著。看上去很近,真的游起來,卻是一段無比漫長的水域。多年來在公司里坐班,也不鍛煉,這小時候的游泳本領幾乎退化,再加上體力也不支,他感覺到累,四肢有些酸痛。憂傷也像水域般蕩漾起來。那李妮就像某部小說里的人物讓他神魂顛倒。黑暗的水域在他的心里是明亮的,他想象這是他的情欲之境。一個愛的泅渡者。他變得輕盈起來,劃動著水,他感覺到自己的游泳本領恢復了。他要謝謝小時候,父親逼著自己學習游泳。酒店的燈光看上去很近,他游了很長時間,才游了一小半。他回頭看著身后樓房的燈光,彼此參照著。繼續。涌動在嘴唇上的湖水是清冽甘甜的。牙齒輕咬著那束玫瑰花,芬芳充滿鼻孔。世界在那個時刻是芬芳的。湖水有些涼,他感覺不到下面的東西存在,難道它真的像陳艷霞說的,是一個廢物嗎?他恐懼。一只手下意識伸進水里撫摸了一下。他還記得初中的時候,去父親的工廠里洗澡,在澡堂子里手淫過。這次,他沒有。“保持欲望的最好方式是想象”。他想起這句話。現在,他已經開始行動了,在通往欲望的路上。他奮力劃水,還來了一小會兒仰泳。泛起的水浪幾乎要淹沒他,他連忙浮到水浪上。湖水畢竟跟海水不一樣,相對來說還是平靜的,柔順的。他想象這湖水就是李妮的身體。只是想象。他還沒看到過李妮的身體。而他的身體在跟湖水交流著,呢喃著,在心里說,我愛你。他加快了速度,五顏六色的燈光近了,映在湖面上,也五顏六色了,像一只只眼睛。他濺起的水花打碎了映在水里的燈光。他爬上岸,甩了甩身上的水,赤裸著,像一個野人。島上習習的涼風吹在身上,他哆嗦了一下。他看著漆黑的又歸于平靜的湖面,有些后怕。他有些佩服自己竟然能從那邊游過來。他用襯衣擦干身體,酒店閃爍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看了眼下身,那里已蜷縮成一個小小的肉團了。從垃圾袋里掏出衣褲穿上。活動了幾下,做了幾個熱身的動作,身體上的熱量開始恢復了。頭發還是濕漉漉的。他給李妮打電話,很長時間李妮才接電話。李妮說,干什么?我睡了。他說,我要見到你。李妮說,這島上都沒有船了,你來不了,我也過不去的,乖,睡覺吧。他說,見不到你,我會死的。李妮說,你死了我怎么辦?他說,我要見到你。李妮生氣了,說,別撒嬌了,我在這孤島上,你怎么見?除非你長了翅膀飛過來。他笑了笑說,也許我長了翅膀?李妮說,怎么可能?睡吧。明天我休班,你到我家去吧。他說,不行,我現在就想見到你。如果你不出來,明天你就會發現一具尸體。李妮驚訝地說,什么?什么?你到島上了嗎?你怎么過來的?他說,你出來,就知道了。李妮說,你不會是騙我的吧?你變得油嘴滑舌了,我不信。從來沒有人從對面游過來的。你別鬧了,乖,明天見面好嗎?他說,不,就今天,你出來。我等你,如果你不出來的話,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李妮說,出了什么事嗎?你要干什么?他說,我就要見到你。哪怕看你一眼,也心滿意足了。李妮說,怎么見啊?他說,你出來,在島上的長廊你就會看到我。李妮說,是你的魂嗎?他說,魂也好,真人也好,你出來就會看到了。李妮睜開惺忪的睡眼,從床上起來,穿著一件睡衣,悄悄溜出來。李妮手里拿了一個小手電,晃動的光束,像流星劃過。當手電的光束掃到他的身上,李妮嚇了一跳,整個人怔住了,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脊背一陣冰涼。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她問,是你嗎?你是人是鬼?他說,我是人啊,妮,想死我了。他說著,走過來,送上手里的玫瑰花。李妮怔在那里一動沒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是夢游吧?她用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很疼,才相信這不是夢。面前站立的這個男人是活生生的。李妮的眼淚就涌了出來,抽泣著說,你個鬼,你真的是從對面游過來的嗎?他說,還有別的辦法過來嗎?李妮說,沒有。李妮看到那濕漉漉的頭發還滴著水。李妮疑惑地問,你的衣服怎么還是干的?他說,我剛穿上。他手指了指地上的塑料垃圾袋,我就放到這里,嘴里叼著玫瑰花,就游過來了……李妮說,你不要命了嗎?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我怎么辦?他說,這不是沒事嗎?李妮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當他的手伸過來,觸碰到她的身體,她還是顫抖了一下,直到他緊緊地抱住她,她感覺到他的呼吸,她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因為湖水的浸泡,他的身體是冰冷的。李妮緊緊地抱著他,流著淚說,你真傻,這湖里淹死過人的。你個傻瓜。他說,我就是一個傻瓜,你看看,我不會是水鬼吧?李妮說,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現在我都要你了。他的嘴在她的臉上親吻了一下。他在試探著。這一吻就像一個開關,完全打開了李妮的心。李妮緊抱著他,在他的臉上,尋找著他的嘴唇,貼上去,摩挲著,舌頭撬開他的嘴唇,兩人的舌頭,纏繞著,像兩條小蛇,互相廝磨著。彼此的口腔就像是糖廠的兩個車間,飄逸著,無限蔓延的甜。這甜是清澈的。透明的。兩個小機器在制造甜的糖。那一刻,世界不復存在。只剩下兩個人,沉浸在彼此的歡愉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3

洗浴中心包房里的那個女孩,騎在他的身上。他慢慢恢復了知覺,像一個戰士,翻身在女孩的身上。李妮不在了,消失了,就像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樣。他插進女孩的身體,猛烈地撞擊著,嘴里喊著李妮的名字,直到虛脫地迸發,然后,癱軟在女孩身上。這時候,他已淚流滿面。像一個嬰兒,嗚嗚地哭著。女孩問,是因為那個叫李妮的女孩嗎?你就把我當成李妮吧。他看了看女孩說,你配嗎?女孩說,你什么意思?她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你,我已經給你了。他笑了,說,你不能。你給的是牽連著金錢的,是一場交易。女孩激動了,說,我可以不要你錢的。他說,算了吧。李妮消失后,我已經不相信愛情了。更多是自作多情吧。我是一個可悲的人。女孩給他擦了擦,服務很細致。女孩遞過來一個賬單,讓他簽上手牌號。他簽了,笑了笑說,謝謝你。女孩問,謝我什么?他說,謝你的服務。女孩說,你還真是一個怪人。我干了幾年了,還第一次聽到有人對我說謝謝。

從包房出來,回到大廳,他沉沉地睡了。無夢。

那天晚上,他跟李妮坐在長廊里,相互擁抱著,親吻著。后來,李妮說,她有酒店倉庫的一把鑰匙。他們就去了。他也第一次開啟李妮的身體。一個新的世界敞開了。那一刻,他覺得即使死也是值得的。第二天,天剛亮,李妮回去上班了。他從倉庫里走出來,趕第一班船回到了公司上班。還是遲到了。主任訓斥了他幾句,他就當主任是在放屁。“幻夢中你如女神般帶我進入仙境。”這是他發給李妮的短信。他仿佛感覺到身體里還滯留著李妮的那部分。她的氣息,她的味道,她的……空氣中,李妮就像一個隱身人時刻存在著。他看著辦公室窗外那移動的云朵,純白,潔凈,就像他們的情感。

樓下的人民路,這幾天在擴道,路邊幾十年的銀杏樹都被砍伐了。被挖開的路面,狼藉得儼然解剖的尸體。更加讓他心痛的是路邊的一家書店,在不久前,關閉了。那個小老板他認識,兩個人常常坐在書店里,喝茶,談論著書籍,談論著人們精神的喪失。小老板就是企圖通過書店來拯救一下人們喪失的精神,但人們現在已經不看書了。再加上網絡的沖擊,只好關閉了。一座喪失了文化意識的城市會變成什么樣子,沒人知道。世界將荒蕪下去。他從書店里挑了一千多塊錢的書,馱回家中的時候,陳艷霞大發雷霆。你連女兒喜歡的玩具都不舍得給買一個,倒買了這么多沒用的廢紙,你要干什么?你要敗壞這個家嗎?他沒有跟陳艷霞針鋒相對,而是躲在書房里,整理著那些書籍,就像撫摸自己的嬰兒,整齊地安放著它們。在他這里,它們不會像被遺棄的孤兒。陳艷霞說,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這些破爛都賣了。這破爛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錢花,你一個月的那點兒工資,幾乎都叫你買書了,你還想不想過日子了?再說了,好好的一個房間,你看被你造成什么樣了?我和女兒還要擠在一個小的房間里。也許只有躲在那堆書籍里,他才像一個王者。君臨天下。書海浩瀚,他絕不敢指點江山的。陳艷霞又下結論說,你不光是一個廢物,你還是一個自私的人。他隨她講去,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個人的世界存在于窄門。他甚至感嘆,滿目瘡痍的世界唯書可以取暖。

他幾天就要跑一次那個島上的酒店,跟李妮如膠似漆地纏繞在一起。

這件事還是被陳艷霞知道了。盡管他是一個廢物,但有女孩同她爭奪,她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她查了他的電話記錄,找到了李妮的號碼,破馬張飛地罵起來。他搶過電話,摔在地上,說,離婚吧。陳艷霞說,便宜你了,你說離就離啊?現在看你,還不是一個廢物,你都能勾引女人了。他厭惡地看著陳艷霞丑陋的嘴臉,說,既然兩個人之間沒有愛了,為什么還要彼此捆綁著呢?我求求你放了我吧?陳艷霞說,屁,有多少家庭是靠愛維持著。你就繼續當你的廢物吧。他說,陳艷霞,我們當年在一起八年,我是為了給你一個名分才跟你結婚的,現在緣分盡了,你放了我吧。陳艷霞說,門都沒有。我是為了那個名分,否則,我就被你白玩了八年。現在,你后悔了,晚了。如果要我放了你,要看老娘高不高興了。說不定哪天,老娘想通了,就放了你。他說,對于一個心已經死了人,你認為他還有什么價值嗎?陳艷霞說,有。你的心死了,也只是對我死了,你的身體還活著。那句話怎么說?行尸走肉,對吧,我就讓你變成一個行尸走肉。他說,陳艷霞,你太狠了。陳艷霞冷笑著說,無毒不女人。他說,算你狠。那這個家算什么?活死人墓嗎?陳艷霞說,隨便你怎么說。

破碎的破碎。陳艷霞就這樣摧毀了他的情感世界。

他再去島上的酒店,已經找不到李妮了。有人說,她跟來島上賭博的一個老板走了。她不想留在這個酒店,這是她的傷心之地。想起李妮的時候,他常常會在睡夢中哭醒。整個人也消瘦了很多,形銷骨立的。恍如隔世。

本來,他以為陳艷霞這次會鬧下去,沒想到,她卻出奇地平靜。這平靜中讓他感覺到一絲可怕,仿佛藏著巨大的陰謀。這陰謀一藏就是十二年,在他四十歲的時候終于爆發了。

4

他喜歡的兩篇日記:

A.來自《新娘日記》作者:卡特琳娜·羅伯·格里耶

1959年10月24日禮拜六 巴黎

出發去普羅萬。米海依和迪迪開車來接我們,我們跟安娜·麗絲一起前往封特納伊野餐,在格拉蒙公爵的領地上;在布瓦—布德朗,安娜·麗絲曾在那里工作過很長時期,阿蘭也呆過一年,在那里給母老鼠做陰道圖片檢查!另外,他正是在那里寫的《橡皮》……天氣晴朗涼爽。我們在苗圃中轉了兩個小時,選擇漂亮的樹木。然后我們到一個甜食店喝茶。然后,我們把我的行李放到夏萊的房間里。在上城區溜達了一圈后,我們在我們的房間里吃了一些水果,然后就睡了。做愛。我們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做愛了。A.在我的嘴里做的;這引起我的惡心;乏味、發甜,黏滑。

B. 來自《卡夫卡日記》

1913年11月9日

讀日記使我感動,是因為我現在再也沒有絲毫信心嗎?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心靈的一種人為構造。還有某人所做的每個評論,每次偶然看到,都把我身上的一切拋向另一邊,甚至包括那些已被忘卻的,完全沒有意義的。我比從前更加無法肯定,只感到了生活的力量。我毫無感覺地空虛,真的像一頭在夜里和山上迷路的羔羊,或者像跟在這頭羊后面跑的羊。如此迷惘,沒有力量懊悔。

我故意走過有妓女的那些街道。經過她們時使我興奮,陪著一個妓女遙遠但卻現實的可能性。這是下流嗎?但我一點都不用明白,而且這么做似乎基本上對我無害,幾乎不會引起懊悔。我只想要矮胖的、年紀大的、穿著過時服裝的,不過,由于有各種裝飾而有某種華麗奢侈味道。到現在有個女人很可能認識我。今天下午,我見過她,她還沒有穿上工作服,頭發仍然貼著腦袋,沒戴帽子,一件工作外套像廚子穿的,正拿著一包什么東西,也許是去洗衣女工那兒。沒有人會在她身上發現任何使人興奮的東西,只有我會。我們短暫地互看了一會兒。此刻,晚上天氣已變涼了,我看見她穿著一件貼身的略帶黃色的棕色外套,在狹窄街道的另一邊是澤爾特納大街的分岔,那兒是她經常走的路。我回頭看了她兩次,她也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但后來我真的跑著離開了她。

這種變化無常肯定是想到F的結果。

5

羅紅打來電話說,學校派我出門交流學習幾天,小美是否你照顧幾天?要不我就送看護班去長托幾天。羅紅是他的妹妹。和陳艷霞離婚后,女兒歸他。妹妹老是埋怨他不該把房子給陳艷霞的。他還沒有從失去那些書籍的痛苦中走出來,神情恍惚的。妹妹看他目光呆滯的樣就覺得他可憐,也沒再說什么。女兒離不開媽,可她媽不要她了。陳艷霞本來想用這要挾一下他,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答應得是那么干脆,手起刀落似的。他想徹底與陳艷霞脫離任何的關系。他現在住的房子是以前在書友會上認識的一個人的,叫葉拓。葉拓旅居加拿大,把等著增值的房子借給了他。他問羅紅,是你送過來,還是我過去接?羅紅說,我給你送過去。他說,好的。霧霾還是那么嚴重,街上的行人戴起了口罩。霧霾像一只灰色的得了皮屑病的怪獸盤踞在城市的上空。公司領導因為貪污受賄,全部的職工也等著隨時被傳喚。他就在葉拓的房子里,等電話。等了幾天,也沒有消息。公司幾乎癱瘓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上班。他簡單打掃了房間,把自己的臟衣服都扔到了洗衣機里。還在沙發上發現了一個女人的黑色蕾絲內褲。是誰留下來的?他想不起來了。他把黑色蕾絲內褲扔到了垃圾袋里。還是覺得不妥,讓女兒看見了不好。他又撿起來,四處看了看,無處可藏,后來,他把那內褲揣在了褲兜里。想過一會兒下樓fKNqng8FE3txrpHrxwWfY1zv7bAHFPtMXXF44593t80=扔到垃圾箱里。他檢查了一下冰箱,里面沒有什么,除了幾個面包和方便面,再沒有了。他想,既然女兒來了,這幾天就要過得像個日子了。他承認自己一直都不是一個好父親。他們之間僅僅是血緣的關系。這么說可能有些冷酷,但現實就是這樣。從女兒降生的那一天,他就感覺到壓力。不是重男輕女。女兒在襁褓里的時候,每次哭泣他都會對陳艷霞大喊大叫。等女兒蹣跚學步了,哭泣的時候,他竟然動手打了孩子。現在回想起來,他那時候根本沒有做好當父親的準備。他就像一頭發瘋的野獸,隨時都可能把女兒撕裂掰開。他檢討過自己,但還是沒有改變,直到女兒近十歲的時候,他才有所收斂,偶爾會帶著女兒去公園,去河邊走走。他還是想緩和父女之間的緊張關系。但這樣的努力幾乎是徒勞的。在陳艷霞的嘴里,他廢物的形象已經在女兒的心里根深蒂固了。他就是一個壞父親的典型,就像女兒童話書里面的大灰狼。正是這樣的父女關系,他才把女兒交給當中學老師的妹妹羅紅來帶。他害怕女兒因為他而在性格方面變得扭曲。羅紅單身一個人,這些年她也不容易,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當兵的男孩,想結婚的時候,當兵的男孩卻在部隊搶險的過程中犧牲了。羅紅也恍惚了很多年,后來遇到一個比他大十五歲的男人,兩人同居了幾年,那男人有家室,不能離婚,不能給羅紅一個名分,兩人就分手了。這么多年,羅紅再沒有找,一直一個人。

他下樓去超市買了很多東西,都是女兒愛吃的。這是一種妥協嗎?不是。拎著幾個鼓鼓的方便袋,往回走的時候,手機短信響了:“你是一個王八蛋,你是臭狗屎。”他笑,訕笑,冷笑。前幾天陳艷霞就透露了她要去深圳玩。他笑,這個女人與自己已經沒有關系了。但,陳艷霞總是會發短信過來罵他幾句,他已經不計較了。他就像一個旁觀者在看一個女人瘋狗般狂吠著。過一段時間買個新手機,就把她放到黑名單里,他想。有人在北京給他聯系一個內刊雜志的活,如果公司再沒有起色的話,他也許會離開這座城市。路邊的一個乞討者都戴上了口罩,在那里磕頭乞討。他覺得好笑。霧霾擋住視線,遠處的乒山都看不太清了。以前他們書友會搞活動的時候,都要去爬乒山,然后,在山上大家交流著看了什么好書,有什么心得體會。有時還舉行朗誦會。那乒山讓他想起書友會很長時間沒有活動了。

葉拓前幾天還打電話過來說:“要把書友會辦下去,看來只有你張羅了。我在國外也參加了書友會,國外的閱讀環境比國內好多了。每次在公園里和地鐵里看到有人捧著一本書,就仿佛整個人都被沐浴了一樣。一天,我在公園里看到一個老頭竟然捧著一本《魔山》看,我跟他交流著,他是二戰時候的一個受傷老兵,兩條腿都沒了,拄著雙拐。還有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在每次書友會活動的時候,都會從幾十里以外的小鎮坐火車趕過來,一頭的白發像頂著一座雪山……還有七八歲的孩子……”

他說:“葉拓,你可以把你在國外書友會活動的照片和視頻發過來,我可以借鑒一下。”

葉拓說:“下次一定整理好發給你。”

上樓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什么。右手把重物轉移到左手上,右手從褲兜里掏出那個黑色蕾絲內褲,看到一個垃圾箱,走過去,扔了進去,輕飄飄的,連一絲聲音都沒有。也許是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垃圾箱里的幾只老鼠,從里面竄出來,逃走了。在垃圾箱的后面,他看到前幾天下的雪還有一小部分沒有融化,看上去很白,有些刺眼。他恍惚了一下,轉身,上樓。右手從左手拿過一些重物,他已經感覺到左手手臂肌肉因為負重而酸痛的感覺。身體仿佛也有些向左側傾斜了。右手又從左手上拿過來一些東西。也許因為拎的東西太多了,腳步沉重。他試著像走鋼絲的人一樣張開雙臂,樓道太狹窄了,他伸不開手臂,手觸在墻上,碰疼了。

一個從樓下上來的老人看到他拎了那么多東西說,我幫你拿點兒吧?他說,謝謝,不用了,馬上就到了。老人是一個愛說話的人。老人說,你是葉拓的朋友吧?我去過一次你們的書友會,我認識你,想加入你們,可是,那段時間我因為身體原因住院了,就沒參加,現在我好了,我能參加嗎?這些天,我找葉拓,聽說他出國了。他說,可以啊,我現在就借住在葉拓的房子里。老人問,需要什么條件嗎?我是一個沒上過幾年學的人,后來就文革了,上山下鄉,回工廠上班……他說,只要喜歡閱讀,就可以,沒有什么條件的。老人問,近期有活動嗎?他說,葉拓出國了,原來都是他主持的,現在我想撿起來,希望我能勝任。老人還是幫他拎了幾袋東西,到了門口,他邀請老人進屋。老人說,不了,我住在七樓。以后會常打擾你的,只要你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嘮嘮叨叨的。他說,怎么會呢?只要有時間,隨時歡迎打擾。老人笑了笑,上樓了。他關上門的時候,還能聽到老人的腳步聲。他把東西都倒出來,分門別類地放到冰箱里,滿意地笑了笑。坐在沙發上抽了根煙,他的耳朵高度注意著敲門聲,甚至出現了幻聽,走過去開門,門外什么都沒有。他嘲笑著自己。羅紅打電話來了,問,哪棟樓啊?幾單元幾號。他回答著。撂下電話,竟然有些緊張,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灰色的臉,霧霾色的臉。他洗了洗臉,梳了梳凌亂的頭發。在馬桶上坐了一會兒,又抽了一根煙,回到沙發上等著。他想,我這是怎么了?心跳臉熱的。他拿起一本英國作家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小說《杯酒留痕》,看到的第一句話就是:

“這是不平常的一天。”

6

敲門聲。他彈簧般從沙發上站起來,說,來了。他深呼吸了一口,來到門前,又深呼吸了一口,打開門。羅紅領著小美站在門前。小美還拉個紅色的小拉桿箱。小美低著頭不敢看他。他先開口說,小美來啦。小美沒開口。目光怯怯的。半年時間不見女兒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像一個成人美人了。看上去端莊,優雅了很多。羅紅說,小美怎么不喊爸爸?姑姑怎么教你的,要懂禮貌。小美輕聲喊了一聲,爸爸。他說不好的一種感覺,仿佛冰層下面突然流過一股溫暖的潛流。他哎地答應著,過來要幫小美拿她的小拉桿箱。小美說,不用。自己拉著拉桿箱進屋了。羅紅用眼色看著他,意思說,你真是一個失敗的父親。他做了個古怪的表情,一臉無奈。小美問,我的東西放哪?他看了看壁櫥說,放壁櫥里吧。他再次過來要求幫忙,又被小美拒絕了。小美獨自過去,打開壁櫥,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來,一件件疊得整齊地放進去。他沖著羅紅豎起了大拇指。小美問,姑姑,我要住幾天啊?羅紅說,頂多一個星期。小美的眼睛里流出失望的眼神。他才想起來買了那么多的東西,連忙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來,放到沙發前的茶幾上,說,吃吧,都是你愛吃的食品。小美說,我不是小孩了,我不吃這些垃圾零食了。他詫異地看了看羅紅。羅紅笑了笑,說,小美現在是大人了,都十二歲了。你還把她當小孩呢。他連忙說,是的,大人了,我們小美是大人了。小美倔強地坐在沙發上,令他感到手足無措。沒想到這一年的時間里,一個嬌生慣養的孩子被羅紅調教成這樣。他心里暗暗佩服羅紅,不愧是搞教育的。羅紅開始吩咐他說,15號有節舞蹈課,在淮海路;16號羽毛球課,在市體育館;17號到25號郊區東風湖冰雪冬令營。我差不多就回來了。尤其是冬令營,你要親自把她送到東風湖。他連連點頭說,好的,好的。他說,你還是寫下來吧,這么多我記不住。羅紅說,讓小美提醒你。他覺得小美好像羅紅的孩子似的,而不是自己的。小美這時候已經打開電視,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張碟片插進去,是宮崎駿的動畫片《螢火蟲之墓》,津津有味地看著。對于這些電器連他都感到陌生,沒想到小美這么熟練。羅紅說,小美不上課的時候,別忘了把寒假作業寫了,還有我布置的閱讀。記住了嗎?小美眼睛沒有離開電視屏幕說,記住了,姑姑。羅紅突然厲聲說,小美,你給我站起來。小美連忙站起來,問,怎么了?姑姑。羅紅說,我剛才跟你說話,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眼睛就盯著電視,這樣對嗎?小美說,姑姑,我錯了。羅紅的表現讓他感到過于嚴厲了。但他不好說什么,瞪了羅紅一眼,心里說,這是我女兒,不是你……羅紅又說了,一天少看電視,注意你的眼睛。小美說,知道了。羅紅說,要聽你爸話,不聽話我回來可饒不了你。小美嗯了一聲。這羅紅簡直有些不像話了,像管犯人似的管我的女兒,他想。他不敢說,因為都是羅紅一直帶著小美,以后可能還是,他沒有發言權。但他多少有些心疼女兒了。羅紅說,那我走了,回去收拾東西。他伸出一只胳膊伸直說,嗨——就像電影里的納粹手勢。羅紅說,你什么意思?他說,沒什么意思。只聽在一旁的小美笑了。泉水叮咚了。羅紅的眼光掃過來,小美連忙捂住嘴,不笑了。看羅紅真的要走了,小美幾乎哭著說,姑姑,你早點兒來接我。你到那邊給我打電話,一路平安。有一點我要說你,你不要生氣,不是小美不禮貌,你一個人的時候,不要抽煙了好嗎?羅紅也眼淚汪汪的,說,我會聽小美話的,小美也要聽話。他更加感覺不對勁了,送羅紅下樓。羅紅叮囑他要好好照顧小美,她是一個好孩子,只是你們這做父母的太不合格了,你要嘗試著跟小美緩和父女關系,她畢竟是你的女兒。他說,我盡力吧。不行,將來小美就過繼給你當女兒好了。我看她跟你那么好,我都有些嫉妒了。羅紅說,哥,叫我怎么說你好呢?你們公司的事,我也聽說了,你還有錢嗎?我給你拿五千塊錢,你跟小美生活用。他說,不用,我還有點兒。他又說,聽說你去的城市也充滿了霧霾,你買個口罩,要注意身體,以后,小美還靠你呢。羅紅說,看我要是死了,你靠誰。他賴皮地笑了笑說,我的好妹妹怎么會不管我這個廢物哥哥呢。羅紅說,行了,學會貧嘴了。走了,不跟你閑扯了。對了,小美有些感冒,你別忘了叮囑她吃藥,轉成肺炎就麻煩了。要吃好,小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說,羅紅,你煩不煩啊?我可是他的父親。羅紅說,你配嗎?他只好承認不配。

冬日的行道樹看上去光禿禿的,枝椏仍舊向上延伸著。

他轉身,上樓。在樓道里看到兩個年輕人又摟又抱的,在親吻。他輕聲從他們的身邊經過,他敏銳的耳朵幾乎捕捉到了他們舌頭纏繞發出的聲音。像交媾的蛇,他想。

那個陰魂不散的短信又發過來了。

“你會遭天譴的,你將被閹割,你不得好死。”

他只是笑。其實,他手機不換的另一個原因是希望李妮會奇跡般出現。即使這是不可能的,但心懷期冀總比絕望透頂要好得多。

回到樓上,小美還在看動畫片。小美的眼睛好像哭過了。他沒有說話,拿起那本《杯酒留痕》閑翻著。聽到小美哭出聲了。小美是看動畫片感動了。他本想安慰幾句說,動畫片里的故事都是假的。但,他沒有說。就是說了,小美也不會相信他的話。他眼睛的余光在看著女兒,她確確實實長成一個大姑娘,能有一米六了。長發扎成的馬尾耷拉在腦后。那個側臉看上去跟他很像,幾乎可以說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尤其是那雙單眼皮的小眼睛,還有帶著漩渦的眉毛。

他問,晚上吃什么?小美。肯德基還是麥當勞?

小美沒聽見。他又問了一遍,小美才轉過頭說,姑姑說那些都是國外的垃圾食品,吃了我會發胖的,我不吃。你如果想吃什么,我可以給你做,我會做很多菜的。他詫異,張大了嘴。這哪像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啊?他說,還是爸爸給你做吧?但爸爸的廚藝很糟糕的,怕你難以下咽。小美說,那還是我來吧。他心里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他說,那爸爸可有口福了。小美說,等我把這個動畫片看完,我就去做飯。他說,好的。他的注意力無法集中到書頁上。他想了想書友會的事情。在QQ群里發了一個活動的通知。回復的人寥寥無幾。他失望地看著電腦屏幕發呆。他想,也許時間不對,大家都在上班呢,晚上會好一些。他打開博客胡亂寫了幾句:女兒。父親。父女關系。冰釋前嫌嗎?前世的情人。魔鬼父親。血緣的潛流。你控制不了肉體之成為肉體。書籍盛裝精神之器皿。那些不知所終的書籍,你們在哪里?我感覺你們還在,沒有化成紙漿。遺落我在這荒蕪世界的角落里。我落魄故我在……他寫不下去了,看了看還是發到了網上。

這時候,小美不見了。他來到廚房門口,看到小美扎著小圍裙,還是米奇的。一定是她自己帶來的。儼然一個小廚娘,在廚房里忙活著。他看著,眼窩一熱,眼淚就涌滿了眼眶。他控制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在心里暗暗感謝著羅紅。小美看到他了說,你去等著吃飯吧。他掩飾著自己的激動,問,我可以幫忙嗎?小美說,不用。她在攪拌著雞蛋,是那么的熟練,筷子擊打著碗沿發出噠噠的聲音,像機關槍。只見那蛋黃和蛋清完美地融合到一起,旋轉著,碗中央呈現出一個漩渦,越來越小。鍋里的油已經熱了,她把攪拌好的雞蛋倒進鍋里,一下子就膨脹了,她用鍋鏟翻著幾下,關了火,把炒好的雞蛋盛到盤子里。他還在站在那里看著。小美說,你去忙你的吧,做完了,我叫你。我不喜歡有人看著我干活,像在監視著我似的。他笑了笑說,女兒,你真棒。

這些年,他確實像陳艷霞說的那樣變成了行尸走肉,在婚姻生活之中。他變得冷漠了,無所謂了。日常的生活好像與他沒有任何的關系,他更多把自己隱藏在閱讀的世界之中。今天,看到女兒,他突然覺得日常的生活其實同樣充滿了意義。是的。他開始相信了。這也是從婚姻生活中走出來,他才感受到的。從這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兒身上。他甚至在心里責備羅紅讓女兒太早熟了。但是想想,這個殘酷的世界,女兒將獨自去面對的,只有這樣將來她才不會手足無措。對于父母的離異也許她還不懂,他相信她將來會明白的,會理解這個父親的。他希望女兒不要因為父母的離異而缺失太多,心理的,物質的,精神的。她如此獨立,就是他現在閉上眼睛也可以放心了。也許這些年他太自我了,太隨心所欲地活著了,但這有什么不對嗎?他思考著自我,仍舊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盡管知道理想主義者更多是一種幻滅,是失敗者,但他感覺到靈魂的自由。只要在路上,到達或即將到達都是懷著希望和絕望的。同樣這絕望中孕育著更多的希望。

女兒喊他吃飯了。他從冥想中回來。看見女兒正解下她的小圍裙,掛在墻上,還把戴在頭上防止油煙落在頭上的塑料帽摘下來。然后,甩了甩頭發。十二歲的孩子嗎?他不敢相信。現在就是很多二十歲的孩子不還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嗎?他們像寄生蟲般寄生在父母的巢穴里。

女兒做了一個炒雞蛋,還炒了一個青菜。從電飯鍋里盛著軟軟的米飯。女兒說,姑姑說了,你的胃不好,不能吃硬的。他接過女兒遞過來的飯,低頭吃著。他本來想跟女兒交流一下,但覺得還不是時候。吃完飯,他爭著把碗洗了。小美坐在沙發上玩著手機里的游戲。是憤怒的小鳥。

他在網上看了看關于書友會的通知,有很多人在回復說可以參加。甚至有人讓他開一個書目。他不想好為人師,就沒開。他覺得閱讀更多是隨著喜好,喜歡就好。閑聊中,他說到文學方面他喜歡的兩本小說《2666》和《自由》。

睡覺的時候出了問題,葉拓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大床。小美沒到八點就洗洗睡了。他看了會兒書,也回到了床上。父女倆保持著很大的距離。但他幾乎能感覺到他們血液流淌的聲音。那流淌的頻率幾乎是重疊的。女兒睡夢中把小腳搭在他的身上,他沒有拿開,就那么任它壓著自己。他很想抱抱女兒,還是放棄了,輾轉了很長時間,他也睡著了。一條無限延伸的路,天的盡頭是白云繚繞。他開著車在筆直的路上行駛著。他做夢了。從床上滾到了地上,撲騰一聲。女兒醒了,連忙問,爸爸你怎么了?他從地上爬起來說,做夢了。女兒問,沒摔著吧?他說,沒事,睡吧。女兒蜷縮著躺在他的懷里了。

7

女兒的舞蹈課上,他在旁邊幾乎看呆了。女兒是一只小黑天鵝,在舞蹈的人群之中。她掙扎,突圍,找到自己,看著那些白色的天鵝,充滿羨慕的表情,依偎在那些白色的羽毛上,她流淚了。她幻想著自己也變成了一身白色的羽毛,簇擁在白色的群體之中,活蹦亂跳的。但,她很快安靜下來,悄悄地離開了白色的群體。而是驕傲地高揚著脖頸看著那白色的群體,它們開始不得萎頓,沒有生機。那更像是一群被圈養的白天鵝。而她像野生的。他看得感動了,給女兒鼓掌,手都拍疼了。女兒竟然在舞臺上腳尖旋轉著給他敞開一個懷抱。

回來的路上,他問,什么時候開始學的?

小美說,三年了。

他惘然,他從來不知曉。他慚愧。

他說,你表演得真好,專業的我不懂,但我能從你表達出來的情緒里感覺到你真實的存在。

小美說,舞蹈也是有表情的,是心在舞蹈。

他詫異問,你說的嗎?

小美笑笑說,我們老師說的。

兩人橫過馬路,他下意識伸出手,想小美拉上他的手。可小美沒有,而是把手挽到了他的胳膊上,兩個人一起過馬路。

羽毛球課那天,他沒有陪著女兒,而是被叫去調查了。那是沉悶壓抑的一天,他被無數次地審問,他強調說,我不是罪人,你們不能這么對待我。但他的抗議是無效的,就像放了一個屁。他很晚才回來,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里,就躺在沙發上了。他第一次意識到,世界上沒有真正的自由,一個人活著總是被什么左右著,比如:生存。更多的自由是來自內心的,來自靈魂的。但肉身仍舊是一個桎梏。他沮喪地躺著,一句話也不說。小美見他回來了,問,你吃飯了嗎?他說,沒呢。小美又問,你不舒服嗎?還是病了?是不是胃病又犯了?他說,沒病。小美說,那我給你熱飯去。小美去了廚房,過了一會兒,拿著一個熱毛巾過來說,你擦擦臉吧?他們打你了嗎?他說,沒。他擦了把臉,感覺清爽多了。說了聲,謝謝。小美把飯菜端到茶幾上,他真的餓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小美說,你慢點兒,吃快了對胃不好。他咧嘴笑了笑,說,看來那句話真沒錯。小美問,什么話?他說,女兒是父親貼心的小棉襖啊。小美也笑了。吃完飯,兩個人下樓散了會兒步。回來的時候,只見一輛120停在樓洞門口,從樓上抬下來一個人,他上前看了看,是七樓的那個老人。鄰居們議論紛紛說,一定是自殺。無兒無女的一個老人,前不久還生了一場病住院了。他看著老人躺在擔架上痛苦的表情,他哽咽了。小美要走過來看,他緊緊拉著小美的手離開了。這件事讓他的心情沉重。小美就是一個小人精,看出了他的不高興。回到屋的時候,小美模仿電視里的舞蹈給他跳起了滑稽舞。他一直都沒有笑。他感覺虧欠那個老人一點兒什么。是什么?他一時還想不清楚。

葉拓在網上說,我把國外書友會的資料給你發過去了。你看看。

他說,今天有一個想參加我們書友會的老人死了。

葉拓說,那你就趕快把書友會再辦起來吧。

他說,會的。

他把葉拓的資料發到了網上,大家討論的熱情很熱烈,提出了很多可以借鑒的地方。

葉拓說,將來可以把兩地的書友會辦到一起的,盡管是兩種語言,但在閱讀上,很多東西是人類共通的。兩種碰撞會有不一樣的效果出現。

很多人在網上發鼓掌的圖標。

他卻發了一個蠟燭上去,顫動的火苗。他寫道:祭奠那個老人。

小美看他上網,一個人玩著游戲機。還給他倒了杯水說,少抽煙。他看了看小美,掐滅了手里的煙。小美笑了笑,說,要是戒不掉的話,就少抽。他看著小美手里的游戲機說,你姑沒說游戲機是國外的電子垃圾嗎?我想,你可以看看書,比如《安徒生童話》、《小王子》、《吹小號的天鵝》等,都不錯的。過幾天,我買給你。小美說,謝謝。

這一天的審問,他確實累了。小美端過來一盆水說,洗了腳再睡吧?他那一刻恨不得緊緊地抱抱女兒。世界讓他疲憊不堪,他終于找到了除了書籍之外的另一個彼岸。腳放進溫熱的水中,全身的疲憊都仿佛被趕走了。小美在旁邊說,要不要再加點熱水?他說,好。他聲音低沉,看著小美的背影,仿佛要把以前所有的愧疚都找回來,然后,一一補償她。親愛的女兒。小美再給他加熱水的時候,他說,謝謝。小美說,要不要我給你洗?他說,不用。

他喉嚨里已經嗚咽了,眼淚在眼圈里晃蕩著,頭轉向一邊,怕小美看出來。他控制著,那隨時都可能決堤的感動。他想,難道是自己老了嗎?為什么會這樣?還是自己開始懂得了這份情感?以前自己就像一個堅硬的堡壘,看上去冰冷殘酷,封閉。現在是小美打開了一道門嗎?是的。

他擦干腳。小美出去倒水。他坐在沙發上終于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淚水奔流而出。他連忙擦掉,吸了幾下鼻子。

明天小美就要去參加冬令營了。他想叮囑幾句,但不知道說什么。他惡狠狠地在心里罵著自己,你是一個失敗的父親,你要開始學習了。他在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個嘴巴。你不能再混蛋下去了,不能。這么多年,他第一次檢討自己,他都錯了嗎?四十歲了還不如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喟嘆。也許陳艷霞說得對,他是一個廢物,是一個自私的人。但他絲毫不后悔跟她離婚。不愛了,為什么要維持下去?

小美睡了。他還坐在沙發上,聽著小美的鼾聲,感覺整個房間,還有他整個人都被一種東西填滿了。

第二天,他打車送小美。小美說,我可以自己坐車去的。他說,你姑姑的吩咐就是圣旨,我要不照辦的話,回來,她饒不了我的。小美說,我不會告訴她的。小美狡黠地笑了笑。他說,是我不放心,行了吧?小美不說話。兩個人坐車到達東風湖。滿山的雪,好白。小美尖叫著。落雪的山看上去有些蒼茫。小美看到冬令營的老師了,說,我過去了。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種不舍,是的,不舍。他抱住了小美,就像要把她揉到自己的血肉里似的。他什么都沒說,然后,松開,看著女兒離開。小美回頭說,你要照顧好自己了,爸爸。他點了點頭,點頭的瞬間,眼淚流了出來,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了一個小洞。他看見。小美還在在向他揮著手。他也揮了揮手。他還是喊了一聲,小美……小美回頭問,還有事嗎?他說,沒事,沒事。從山坡上下來,他腳底一滑,摔倒了。他趴在雪地上,就那么趴著,呼吸著雪的芬芳。很長時間,才起來。他看不見小美,小美已隱沒在那喧鬧的人群之中。

一個小男孩啃著一個蘋果,在看著他,小男孩的臉凍得通紅通紅,像蘋果。

8

他已經在開始籌備書友會的活動了。能有三四十人。以前都是葉拓張羅的,場地在淮海路的一個健身房。那里的女老板是葉拓的情人。平時,他們開玩笑都說淮海路的情人。現在,葉拓走了。他必須另選一個地方。他想起有一個同學是十八中學當教導處主任,正好寒假,也許他們的教室可以借來一用。他打了電話,那個同學同意了。他想在小美冬令營回來,帶小美一起參加。

深夜里,他先是想到小美,在冬令營里還好嗎?會冷嗎?會摔倒碰傷嗎?會被人欺負嗎?她的性格看上去還真有些像自己,有些孤僻。

后來想到李妮,拿出手機一條條翻看著以前的短信。那些滾燙的字,一個個在他的心里沸騰著。他心里酸酸的。接著,鼻子也酸了起來。他開始一條一條地刪除李妮的短信,直到剩下一個白屏。整個人已經像一個淚人了。

還有那些書,在一次跟陳艷霞吵架后,他就出差了,回來后,發現書房里都空了。他幾乎癱軟在地上。他知道陳艷霞對他下手了。而且是用一把鋒利的刀子,幾乎致命地扎到他的心臟上。他撲向陳艷霞,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喊叫著,我的書呢?我的書呢?你他媽的把我的書弄哪里去了?你說,你說,你不說我就掐死你。陳艷霞被掐得說不出話來,用手指了指他掐在脖子上的手。他松開手,渾身顫抖著,說,你他媽的說,把我的書弄哪去了?陳艷霞用手揉了揉脖子,蔑視地看著他,冷笑著說,賣了,賣破爛了。他頓時覺得五雷轟頂,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扶住墻,才沒有摔倒。他覺得嗓子眼發咸,有什么東西在涌動著。他抬起腳,一腳把陳艷霞踹倒在地上。小美在旁邊哭著,你們別打了,你們別打了。他發瘋地撲在陳艷霞身上,抓過她的頭發說,你把我的書賣給哪個收破爛的了?你說,你說。陳艷霞說,隨便樓下喊收破爛的,我又不認識。他說,陳艷霞你怎么可以這樣?你知道那些書對于我多么的重要,相當于我的命,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他說著,抓著陳艷霞的頭往地板上磕著。一下,兩下,三下……陳艷霞喊著,小美快打110報案。他喊,小美,你敢。小美瑟瑟發抖地看著,眼淚像下雨。爸,求求你了,別打媽媽,我給你跪下了。小美撲通跪在地上。陳艷霞喊著,小美,你起來,不給這畜生跪下,讓他打死我好了。小美說,不,媽,我不想你死。陳艷霞說,我賣了是對了,你看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不是打老婆就是罵孩子的,你還是人嗎?我當初是眼瞎了,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他騎在陳艷霞的身上嗚嗚地哭著。陳艷霞趁機從他的兩腿之間逃脫,抱起小美躲到房間里去了,鎖上了門。他坐在地上哭,他哭。他哭。他哭。

第二天,他幾乎找遍了全城的廢品收購站,都說沒有收到。也有人說前不久有人拉了一卡車送造紙廠了。他徹底絕望了,仿佛身邊的世界坍塌下來,他的身體跟著一起坍塌下去。他晃晃悠悠,似乎看到了世界的盡頭,像一個夜晚的游魂。黑暗是一種重量,沉沉地壓著他,讓他喘不上氣來。寒夜的冷風吹著他,他敞開身體迎接著。

下雪了,飄飄揚揚的雪花落下來,他想到喬伊斯的小說《死者》里的那場雪。他的頭腦里清晰地浮現出結尾的那些句子,他背誦著:“整個愛爾蘭都在下雪。它落在陰郁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光禿禿的小山上,輕輕地落進艾倫沼澤,再往西,又輕輕落在香農河黑沉沉的、奔騰澎湃的浪潮中。它也落在山坡上那片安葬著富里的孤獨的教堂墓地的每一塊泥土上。它紛紛飄落,厚厚地積壓在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上和墓石上,落在一扇扇小墓門的尖頂上,落在荒蕪的荊棘叢中。他的靈魂緩緩地昏睡了,當他聽著雪花微微穿過宇宙在飄落,微微地,如同他同他們最終的結局那樣,飄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他仰著頭,迎著雪花,落在臉上,然后,被淚水融化。在雪地上發瘋地奔跑起來。他想到他的手伸到李妮灼熱的兩腿之間那小丘上。李妮身子一傾斜,跌倒在他的懷里。他想到小美哭泣的臉孔,還有那瑟瑟發抖的身體,恐懼的眼神像看著魔鬼般看著他。

他病了一場,胃出血。一個人在小診所里打了一個星期的點滴。陳艷霞和小美連面都沒露一下。

他決定離婚了。他離婚了。

不堪回首。像墜落冰河,渾身濕漉漉地從河水里出來,馬上就結上了冰甲。他告訴自己,遺忘。是的,遺忘是一座墓地。這些年,他一直在反抗著什么,現在,他該承認他被打敗了嗎?沒有。他將重生。

他在書店給小美買了幾本書。他想,也許這個人將來可以跟自己相依為命了。羅紅回來,他想跟她談談。羅紅打來電話說要晚幾天回來。他高興壞了。

小美的冬令營結束了。羅紅還沒有回來,她給羅紅打電話的時候哭了。他再一次傷心了。他想,他也許可以從羅紅那奪回一部分應該屬于他的權利。他領著小美去主持書友會。其間,他接了一個電話,是葉拓打來的。葉拓說,我看了你的博客,本來我不想跟你說的,但,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請你原諒我的小心眼。你的那些書,在我東山的房子里,是一天一個收破爛的人給我打電話,說收到很多書。我全留下來了。我看到書上面有你的印章。但我真的喜歡你的那些書,就沒有跟你說。現在,我全部還給你,就當我送你的禮物了。你去淮海路情人那里,有房子的鑰匙……

他看見窗外的霧霾在漸漸彌散,彌散,萬物變得清晰起來。

責編 曉 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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