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逝去的，將變為可愛

“我”與世界無關？人怎么能抓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我”追求自我，表現自我，應試教育體制卻以一個統一的目標，一種統一的模式來要求莘莘學子。“我”叛逆、反抗、掙扎，最終無奈地被命運篩選。可是，那段青春、友情、初戀，那備受煎熬的高考前的日日夜夜卻讓人刻骨銘心。也許，正如普希金的詩“一切都是暫時的，轉瞬即逝。而那逝去的將變為可愛”。

趙挺的《我與世界無關》是一部能讓人一氣讀完的小說。出生于80年代末的他，小說語言流暢、清新、灑脫。沒有傳統的文藝腔，堆砌辭藻、引經據典，大段的抒情議論，故作哲思狀、高深莫測……這類弊病抑或習氣，這位年輕的作者一絲都未沾染。當然，他也不像那些特新銳、前衛的，以過分的調侃、揶揄、自嘲，以褻瀆和顛覆正統的敘述為樂。趙挺的敘述簡潔、明快，節奏感、分寸感把握得很好，文字中散逸出自己獨特的敏銳的氣息。“如果我是一個詩人，一定會對這里的一切充滿詩意的關懷——過時的家具、缺弦的吉他，發黃的書籍，河邊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在瘋狂地生長。如果時值夏天，那巨大的綠色在河面投下更巨大的黑影，那種陰翳，會讓詩人讀出河水的憂郁。”“翻翻褪色的日歷，在數字與日子間徘徊——你的身段，你的手指，你像薔薇一樣憂郁的表情……”那是詩化的語言，顯現出作者良好的文學修養。”“在人的眼里世界很多彩，在狗的眼里世界很黑白，在恐龍的眼里世界很恐龍。有時候她對你而言是個瘋子，有時候你對她而言是個瘋子……”“我懷著對數學的崇敬對老吳的畏懼和對面包的向往朝樓梯口走去。”“我跟他解釋，你說的那個是打仗，男人要的就是打仗，不是打架，打仗是英雄干的事，打架那是流氓干的事。”此類語言，又有著段子式的幽默、詼諧。小說以活潑、自由的敘述風格，以人物個性化的語言和行為描寫展現了高三學生趙照和他的那群同學面臨高考時學習、生活的真實場景。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沒有錯綜復雜的線索，但是，近乎白描式的敘述和機智、活潑、略帶點痞氣的語言，吸引著讀者一路讀下來，毫無倦怠感。正像一些讀者說，有一種晃晃悠悠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因為我們都經歷過那段日子，在趙挺的敘述中我們懷舊、追憶，那種無奈和傷感觸動了我們的柔軟的心弦。

讀《我與世界無關》，我想起了《麥田的守望者》、《惡童日記》、班馬的《六年級大逃亡》、楊爭光的《少年張沖六章》等小說。人性的善與惡、美與丑，是小說探尋、表現的永恒的主題。一些作家的筆觸同樣關注到了叛逆少年、問題少年。他們在作品中試圖以少年的自述來表現他們的內心，來揭示成長的困惑，來探尋問題的根源。于是，產生了一系列“成長小說”。李建樹老師在序言中說道：“作為類型小說之一的成長小說概念源于德國，是西方近代文學中很重要也很常見的一種類型小說。這類作品的主角幾乎清一色為男性，作品表現他們由天真無知到成熟世故的一個歷練過程。或許進入社會吃過苦才逐漸明白世途艱難，人心險惡。或許經歷某些重大事件而使人生有所領悟而脫胎換骨，而在這番領悟和改變完成之際，故事也就圓滿地到達尾聲并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因為青春期的叛逆、激進，成長小說非常貼近青少年讀者的心靈。而跟一般成長小說中主人公歷經挫折幡然悔悟不同，這部小說的時間和場景集中在高考前的那段日子。小說展示的是一些另類學生的心靈世界。他們，經過中考一輪篩選后，到了一所三流的高中。在這所三流的高中里，有些埋首苦讀，期望人生中第二次拼搏。有些卻日漸消沉以至于“離經叛道”。打架斗毆、逃課、追女孩、在外過夜……三流高中里的男孩，連門衛都對他們不屑一顧，可以厲聲呵斥。他們受到的是老師和家長粗暴的指責，是校規的無情的懲罰。當高考這根弦繃緊時，夢想和體制，個性的張揚和學習生活的單調、枯燥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是怎樣糾結和焦灼的日日夜夜。可是，這些另類學生，看似玩世不恭，其實幼稚，看似桀驁不馴，內心卻脆弱，看似不求上進，內心也充滿熱望。這一切，老師和家長理解嗎？

小說的主人公趙照，初中時就嶄露寫作才華，在一次環保征文賽中獲一等獎，有了“作家”的美譽。可是，數學成績卻在倒數之列。初中畢業，他到了一所三流的高中。在應試體制下，嚴重偏科的他倍感壓抑和無奈。其實，內心深處，他有渴求上進的一面。他讀王小波，讀羅素，讀徐志摩的詩，和有藝術氣質的校友宋斯相交甚歡。數學測試后，雖然倒數，心里卻也希望名次能夠略微提升。同學要他去打群架，他雖然內心排斥但經不住攛掇還是去了。在學校里，他常常遭遇誤會、冤枉。高三時，他對別班的女同學，美麗的恬兒有了愛慕之情。恬兒循規蹈矩，但內心深處對桀驁不馴的趙照頗為欣賞。那是一種很朦朧很純美的初戀的情愫。畢業后，他們奔向不同的方向。恬兒上北京讀大學，而他，在一所三流的大學讀書。這時，趙照對未知的將來充滿迷惘、惆悵。這些同學到底今后的命運如何，富有思想和個性的趙照，又將有怎樣的人生？小說最后有一種弦已絕，音未盡的凄美和惘然。

通過趙照，小說也描述了趙照身邊的系列人物：那有著白晰和瘦削的漂亮臉蛋以及靜美姿容的恬兒，有藝術家氣質的“性情中人”宋斯，粗魯、仗義，像流星般過早隕落的楊大河，霸道、驕橫但在同學眼里“酷酷”的黃浩杰、熱情開朗的陳小露等。

小說中還刻畫了兩位老師的形象。一位是“老吳”。老吳年輕時也讀徐志摩，也曾浪漫多情，在剛走上工作崗位時也激情飛揚、躊躇滿志。但是，在應試教育體制下，他逐漸僵化、異化。一面，他是特級教師，他恪守職責，在高考備戰中他帶著學生穿行題海，全力以赴，以至于積勞成疾，幾至暈眩。一面，他對待學生嚴厲、粗暴，而且認為，作為主課老師，他就該說這些話，一切是為了學生好。老吳也許年齡并不大，但他的刻板和老氣橫秋使得學生賦予他這樣的稱呼。米羅老師，這位教美術的漂亮老師是學生心目中的一抹亮色。她善解人意，從來不粗暴地呵斥學生。但是，如果米羅老師也是班主任或主課老師，在重重壓力下她會怎樣呢？也許她也會成為“老吳”，也許她仍然以女性的溫潤和細膩來呵護、撫慰一顆顆躁動的心。

小說引發了我的思考。每個人都是迥然不同的個體，有其豐富性、復雜性。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能簡單地去看待一個人、評判一個人，尤其是教育工作者。在應試教育的功利驅動下，我們損失了多少溫情和美好的東西，我們無形中扼殺了學生的潛在才能。這種簡單和粗暴對人的成長帶來了多少陰影。所以，即使不能做到“因材施教”，我們的教育工作者至少對學生有一份寬容和關愛。這種寬容在于，尊重青春成長過程中的無序、復雜性。不以傳統、守舊的目光去看這一代。也許，我們認為這一代浮躁、疲乏，沒有文化傳承，但不可忽視的是他們開放、少束縛，他們有他們的思考。就像趙挺這樣的80后，拿出了反映他們心聲的《我與世界無關》。

小說折射出了豐富的時代氣息。如社會上“克米”、“傳銷”等現象，如校園受社會習氣浸染，也出現“老大”、“派系”，還有一些學生的生動的口頭語言，處處洋溢著一種青春的校園的氣息。

誠然，趙挺小說的可讀性以及帶給讀者的思考說明了作品的成功。但作為青年作家，趙挺在小說藝術上還需要鍛造。《我與世界無關》比較重視事件本身的敘述，在人物的刻畫和主題的挖掘上還有待成熟、完善的地方。趙照是主角，但是一系列中學生的形象并不鮮明，有些只是粗線條的勾勒，還缺乏生動的逼真的細節。這大概也是青年作家的局限性吧。趙挺的創作有其個性風格，如果在張揚個性的同時注重打磨和深度掘進，相信，會有更熱烈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