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禮包（外兩篇）

K先生是個很有創意的人，常萌生令人驚訝的時尚點子。一次，他要去做客，按照常規準備了一份盒裝禮品。出門擠車時不小心，這個禮盒的底部被碰掉了一角，臨時又沒有代用品，他也就勉為其難將這件禮品送出去了。因心存歉意，他對那件包裝有損傷的禮品印象特別深刻。誰知過了半年，他的學生P君登門造訪，帶來的禮品就是他原先送出去的東西。當然，除了這件底部破損的外包裝可留作紀念外，里面的東西早已變質，不能食用了。

這件事給K先生很大的刺激，也給了他一個發明的靈感。想想現今，營養品多，且贗品泛濫，逢年過節，送禮回禮無法避難。送來送去，錢花了不少，得實惠不多，大量的東西最終都不能食用，至多是那些包裝物積累起來當廢品賣點小錢。再想想，這樣弄下去不行，禮尚往來的習俗無可挑剔，但太浪費了。那么為什么人們仍樂此不疲地送禮回禮呢？恐怕大家圖的是精神上的享受，好久不見面，有個由頭聚一聚，交流交流，問候問候，手上拎個禮品什么的，不至于太清淡。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送禮回禮不在于禮品本身的物質意義，它實在是一種精神陪襯而已。如是思考，K先生想搞的新玩意也就有了基本框架。

在進入發明的動手階段，K先生在商場目睹購買鮮花的顧客很多，但紙花、絹花和塑料花的生意也很好。他便遐想開了：假花不一定表示假心假意，真花也不一定能代表真情到永遠。鮮花雖然新鮮而富有馨香，但會枯萎、凋謝；假花在外觀上略為遜色，但經久耐放，且無須澆水添料，伺候成本等于零。再說了，真花和假花各有各的用場，有時很難互為替代。想著想著，他那個發明框架的枝節元素，便活躍起來。

簡單地說吧，K先生發明的是一種專供做客攜帶的“極品禮包”。稱這玩意兒為“極品”，有幾大理由。其一，這個禮包非常漂亮，外觀碩大而氣派，能體現攜帶者的身份之高貴；其二，存放時間沒有限制，里面的東西不會變質，換句話說，它的保質期是永遠；其三，里面裝的是不能食用的泡沫塑料，生產成本低，所以價格低廉，連困難戶都能輕松消費。帶這種禮包去做客，只需另購一份能食用的小禮品相配，組合送禮，恰到好處，達到既省錢又氣派的效果。更有意思的是，極品禮包可以無休止地轉送，送出去后再重新送回來，也不必擔心派不了用場，依然可以攜帶著大大方方去走親訪友。K先生想得很周到，在外包裝的拎手旁，添一個開放型敞口，內附一枚小放大鏡，用它能看清楚禮包正面上的一行小字：只供觀賞，請嘴休息；禮輕情重，互惠互利。另外，這個敞口里還存有一卷生產日期標記粘紙，供送禮者任意選擇——這就為禮品的循環使用提供了真情誠意的詮釋。

不久，K先生成功地為“極品禮包”申請了發明專利。極品禮包一上市，就受到廣大消費者的熱烈歡迎。他的知名度也一下子躍升至與市長并列。

幾個節日一過，K先生到本城新生活社區作了專題調查，其結果非常振奮人心。簡述如下：（1）居民普遍反映，過節送禮費用有較大下降，兜里的余錢比以往多了。（2）幸福度有所提高，具體表現在，擔心送不起禮品的痛苦全部消失；因收到的禮品過期或東西變質而引發的怨言懊惱基本中止。（3）小區的兒童變得更加天真可愛，他們常常聚在一起，分兩個小組賽歌。甲組唱：“極品禮包送東家，送西家，送北家，送南家，送爺爺、送大媽、送大舅、送阿姨、送老師、送師傅、送上司、送朋友……”乙組唱：“送啊送，禮品漂亮又大方；送啊送，賞心悅目質量高；送啊送，消費起來不心跳；送啊送，腳步匆匆不疲勞。”讓大人聽了，每每忍俊不禁。

只是有個小花絮，引起了K先生的反思。他的鄰居是一位職權不小的局長，這個長假，局長家收到那種極品禮包共有828件，除了轉送，還剩下799件。后因過于占用車庫，那些東西被局長家的保姆作為廢品，出售給收破爛的，得款5元8角8分。

特殊的摸獎

天天制衣公司有員工400多號人，是個規模不大不小、利潤不高不低的私營企業。總經理小臣是個具有新潮理念的人，他一手操辦了員工春節聯歡晚會。其中那個延續多年的“摸獎”節目，有了實質性的改革。

頭獎不再是電飯煲之類的家電，二、三、四等獎也不再是皮鞋、圍巾、內衣、洗發水、香皂之類的日用品。嚴實的摸獎箱里裝有獎券有400多張，不分獎級，上面寫的是職位。大部分獎券上寫的是“車工”、“整熨工”、“縫紉工”，也有的寫著“門衛”、“收發員”、“資料員”、“倉庫管理員”、“會計師”、“出納員”等字樣。至于“總經理”、“副總經理”及各部門主管的“職位”，也一一寫上獎券。

這自然是一種娛樂，但小臣總經理在摸獎前作了嚴肅的說明——誰摸到什么，就干什么，試行三個月；三個月內，各位的待遇照所任職務享受。他的說明，引起嘩然。

在歡聲笑語中，每位員工都摸到了一張特殊的獎券。

揭曉了。車工出身的門衛老丁，摸到了“總經理”，而總經理本人，摸到的是“整熨工”；對數學特別癡迷的事務長大軍，摸到了“財務主管”；腸胃不太好的司爐工小童摸到的則是“事務長”；口訥的檢修工老畢摸到了“供銷主管”；未婚小姐、倉庫管理員小雅，摸了個“行政主管”，幾位老資格主管卻依次摸得“門衛”、“打包工”、“質檢員”等職種。

各就各位。太陽升起，機器照轉，干得還真不賴！在春季這三個月中，制衣公司的生產和經營大有好轉，利潤同比增長了不少，公司的聲譽也大有提高。

那位整熨工、原總經理小臣，就和新任總經理老丁商量：全公司的分工再延續三個季度，也就是這個格局要維持整整一年。這樣，這一年中，公司的經濟效益創歷史新高。當然，由于這個公司是私企，收益最大的自然是企業老板。

有一次，小臣在工間休息時間和行政主管小雅聊談，說及這次“變局”的感想：人的潛能是很大的，人的可塑性也是很大的，往往能在一個時期里，將自己的才干發揮到極致；人的工作應時常有所變動，新鮮的工作能夠調動工作者的創造激情，云云。

小雅是電大文科畢業，她聽得懂總經理的理念，但感受沒有他來得那么深刻。

第二年春節又將來臨。有心理學碩士學位的小臣總經理仍主持公司的聯歡晚會，仍把各種“職位”寫進“獎券”。誰知，摸得“獎券”的員工紛紛哇哇叫起來——獎券上的字樣不是什么“職位”，而是實物：筆記本電腦、彩電、冰箱、洗衣機，最差的獎品也是一個價值百元的電吹風。

發生了什么事？這當兒，公司董事長老臣步入娛樂大廳。他亮著嗓子說：“首先，請允許我祝賀大家新春快樂，合家幸福。現在，我宣布，免去我兒子小臣的總經理職務，同時免去老丁、大軍、老畢、小雅等同志的現任職務。娛樂節目產生的‘變局’是很滑稽的，是不算數的。從今天起，我將兼任公司總經理……”原來，老臣因身體不佳，把企業暫且交給兒子管理。去年整整一年，他都在海南療養，現已康復。第二次那個摸獎活動，是他指示當門衛的原公司辦公室主任老謀，玩了個調包計。

場子里有笑聲，也有竊竊私語。小臣臉露抱憾之色，向大家作揖致意。

老臣董事長向大家擺擺手：“我的話還沒有講完，請各位稍安勿躁。我真誠感謝全體員工一年的辛勤工作，只是我的兒子小臣是個書呆子，不適合管理企業。他搞的‘變局’，僅僅是他的論文之實驗。順便告訴大家，小臣同志已被京城的工商大學博士生院錄取，他將在那里攻讀博士生學位，三年！謝謝大家。”

冷場。遂掌聲雷動。

眠石

一日，市開發區廣場的中央景觀處，圍滿了人。一位學者形象的中年男子，單衣躺在大圓石旁的鞋底狀巨型眠石上，呼呼大睡，鼾聲酣暢。他的身旁，豎有一紙牌，上書告示，“請勿打擾我的夢！”乍一眼望過去，這眠石上的酣睡者，真像是“眠佛”現身。

這種情形，有礙觀瞻，也惹得好奇的圍觀者議論紛紛。有人認為這“眠佛”是個行為藝術家，有人說此人很可能是個精神病患者，也有人猜測這老兄不過是個弱智流浪者。眾說紛紜之際，警察和“120”救護人員先后趕到。

此時，“眠佛”顯然被吵醒了。他坐起來，舒臂打了個很夸張的哈欠，用優雅的手姿推了推耷落下來的金絲邊眼鏡，驚訝地說：“這么多人啊，怎么，我讓大家受驚了嗎？”

趕來的救護醫生問：“同志，你病了嗎？”

“眠佛”哈哈大笑，從兜里摸出香煙，點燃一支，猛吸一口，說：“謝謝，我很健康。”

一位稚氣未消的年輕警察上前向他敬個禮，說：“同志，你想睡覺，我們管不著，但這里是公共場所，睡在這里是不行的，請回吧。”

這位男子聽警察這么勸戒，情緒有點沖動。他收起告示紙牌，朗聲說：“我并沒有看到，這眠石旁有什么‘不準睡眠’的禁牌。我實在是太困了，躺一會兒，就犯法了嗎？豈有此理？！”

圍觀者哄然大笑。年長的那位神情冷峻的警察勸說大伙兒離開，隨后對“眠佛”說：“你很幽默，我很想和你交流一下。請隨我們去警署……”

“你們以為我很害怕那種場合嗎？不，一點都不，跟你們走，行！”中年男子收拾好簡單的行囊，邁著勻稱的腳步，朝停在路側的警車走去。在他的身后跟著一串戲謔的笑聲。

在開發區警署的休息室里，“眠佛”坦率地自我介紹：“我名叫孫芝臻，海歸商貿博土。怎么，你們不信？哈哈哈……”

兩位警察被“眠佛”的故事吸引住了。年逾40的孫芝臻在美國完成博士學業，回國已整整一年。他之所以尚未歸屬于哪個單位，是因為一直在尋找童年的“眠石”。這塊鞋底狀床墊般大小的眠石，原坐落于西部某省雞毛鄉瘦峪村，位置就在他家附近的小澗畔。孩提時，他經常躺在這塊石頭上打盹、做夢。后來他上縣城讀中學，上省城讀大學，出國留學，都惦記著這塊石頭。可以這么說，正是對這塊眠石的牽掛，才促使他放棄在國外的優厚待遇毅然回國。只是后來他獲悉這塊石頭被賣掉了，且賣到哪里已無從考查，他才變得六神無主，寢食不安。這一年，他走南闖北，東游西蕩，踏訪了許多城市的街頭和成千上萬的生活小區，無緣會面眠石，想不到在江南荷城的開發區廣場的中央景觀處邂逅了它。

“一見到它，我的睡意就上來了，在上面沉沉地睡了四五個小時，似乎要把昔日因苦讀而耽擱的睡眠補回來，哈哈哈……”孫芝臻有滋有味地訴說著。

兩位好奇的警察當即去當時建造廣場的路橋建筑公司作了調查，得悉：那塊“眠石”的出售單位，確實曾從西部某省的雞毛鄉瘦峪村進了大量景觀石料。警署這才知道，他們邂逅了一位高級人才，隨即向市人才中心聯系，把“眠佛”孫芝臻推薦給他們。

孫芝臻溫文爾雅，談吐機智，證件齊全，無懈可擊。求賢若渴的市人事部門根據孫芝臻的才識，舉薦他擔任市外貿公司新產品推廣處的顧問。疲于漂泊的海歸博士終于在美麗的荷城定居了，年薪20萬，另外獲贈一套單身公寓。自此，他臉龐上那睿智的神彩里，添了一種感恩的色調。

他的才干貨真價實，幾個月后，他把輕工系統積壓如山的竹制品成功地銷到西歐，又從非洲某國拿到了數萬只仿水晶臺燈的訂單。他的工作很忙，幾乎把一半工作時間用來上網。不過，每逢星期天的晌午，他都會踱步到開發區廣場，躺在眠石上睡一會兒。這是他的“特權”，他照例出示“請勿打擾我的夢”的告示紙牌，誰也不會去干涉。久而久之，這位“眠佛”在荷城的知名度大增，簡直到了婦孺皆知的程度。

不久，尚屬單身的孫芝臻成了四五位未婚女子追逐的目標。經過再三權衡，他和漂亮而新潮的群藝館聲樂女教員確定了戀愛關系，他的傳奇經歷里添了浪漫篇章。

這天，孫芝臻在網上發布了一條供貨信息，稱他手里擁有大量各色景觀石。于是，幾天功夫，市內外、省內外許多房地產開發商和環藝公司、園林公司紛紛向他訂貨。當孫芝臻的銀行賬戶里聚集了500多萬元石料定金時，他在一夜之間“蒸發”了。那位群藝館的女教員，由于聯絡不到他，就找到外貿公司，單位里的同事都說他大概去外地出差了。她又找到他的寓所，更納悶了：開門的是一位陌生的男青年，男青年稱此房是前天從一位名叫孫芝臻的業主手里買來的。此時，女教員方知自己遭遇了一個感情和物質的雙重騙子。數天前，這個“眠佛”拿走了女教員15萬元存款，說是湊一筆大款去買一套別墅，想不到他會溜之大吉。

這下，外貿公司也慌了，四處找孫芝臻。翌日，有信息傳來，“眠佛”沒有失蹤，此刻他正在眠石上睡覺哩。當眾人趕到開發區廣場的景觀處，真的看到有個人躺在眠石上。女教員大喊：“孫芝臻，你還睡得著啊，大家都在找你呀！”

那個酣睡者醒了過來，哈欠連連。眾人驚呆了——此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一個正宗的乞丐。乞丐告訴大家：他也不想睡在這里，是一個體面人給了他300元人民幣薪水，要他這些天睡在這里。

一年零一個月后，孫芝臻在南方一個海濱城市故伎重演時，被警方擒拿。這個“眠佛”系農家子弟，高中文化，精通電腦，曾在海外某觀賞石商貿城打過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