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傷害

遇上老人，是在繁華熱鬧的購物商場門外。她一身深藍衣褲，小腳，幾近全白的頭發，頭頂飄著十幾只顏色形態各異的氣球。我走上前，買了一只藍色的“小魚”，并與老人攀談起來。從她的言談中我知道，她和孫女在這個城市過得并不輕松，孫女一個月二千多元工資，也僅僅夠維持生活。“我能干就干點兒，能掙口自己吃的也省點兒孫女的力氣啊。”老人的話，讓我的心被一種濃濃的暖意與憂傷包圍了。幫助她成了那刻我心里最強烈的一個愿望。那天，我提出要給她拍一張照片的時候，她興奮得像個孩子，小心地扯平了褶皺的衣服前襟，又抬手攏了攏被寒風吹亂的白發，然后才羞澀地對我說：“我在農村一輩子，照相少，你給我好好拍拍，就是老了……”我摁下了手中的快門——燦爛的陽光下，老人手中纏繞著十幾只鮮艷的氣球，笑得像個孩子。

那張照片，很快被我配上文字發到了城市生活論壇上：“83歲的老奶奶，賣氣球貼補家用”。我的本意很簡單，希望有更多的人注意到她，能在路過那里的時候，停下來買一只氣球。但那個帖子帶來的反響超出我的意料，有慨嘆，有關切，更多的是詢問老人常賣氣球的地方。那份溫暖，是我始料未及的。

再次在商場門前看到老人的時候，我甚至連看上她一眼都沒能夠。那會兒，她正被人團團圍住，忙得不可開交。遞上的錢有5元，有10元、20元，可人們卻只匆匆從她手上接過一只氣球就轉身離開，急得老人在他們身后大喊：“錢，還沒找你錢哪！”老人手上的十幾只氣球很快就被一搶而光。她數著手上零零碎碎的錢，卻一臉迷惑。接下來的幾天里，我都悄悄前往老人賣氣球的地方，發現老人的生意天天都很火爆。

就在我暗暗為自己幫助了老人而驕傲竊喜的時候，老人卻神秘地失蹤了。接連幾天，我都沒有再看到她的影子：老人病了嗎？還是家里有什么事？帶著這樣的疑問，我根據老人留給我的零星信息，在一條狹窄的小巷里找到了她的家。老人不在，是一個女孩接待的我。

她就是老人最疼愛的孫女。“我奶奶不賣氣球了，她回鄉下了。”女孩子的態度有點冷，欲言又止的樣子。

“為什么不賣了，這段時間生意不是挺好的嗎？”

“你就是那位在網上發帖的老師吧，謝謝你的好意。我奶奶今年八十多了，前不久我才從鄉下把她接到這里來，只想讓她享幾天清福。可她干了一輩子的活兒，猛然停下來就難受。她出去撿破爛，我不讓，就想出去賣氣球，我只好同意。那幾天，她的生意突然好起來，好多人給了錢連找零都不要就走，搞得她很納悶。后來，我從網上看到那個帖子。我奶奶知道這個消息，執意回鄉下去了，怎么留也留不住，她說，在鄉下，她養雞養鴨也能賣蛋，她不能再留在這里丟孩子的臉……就走了。”

這樣的結局，同樣是我始料未及的——老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當她接過那一角一角的錢時，她的內心是充實快樂的。我卻以自己的思維、自己的方式，把她那份快樂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