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種語文教材,要想不體現國家意志,不體現時代精神,不體現民族文化,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次是魯迅的《風箏》。
9月,新學期開學之際,眾人發現人教版新編初一語文教材刪除了《風箏》一文,輿論熱議。
早在幾年前,《藥》、《阿Q正傳》、《記念劉和珍君》等多篇魯迅的作品已被刪除,被網友稱之為“魯迅大撤退”。
當然被刪除文章的不止是魯迅。曾任四川省樂山市教科所副所長的唐建新多年來一直是人教版課程標準初高中語文教材編組成員,他告訴《廉政瞭望》記者,新中國成立以來,1963年、1988年、1992年、2000年都進行了教材修訂,增刪文章。其中涉及的作者眾多,只是“這次是比較大的調整。”
每次調整,誰進誰出絕不簡單。
魯迅一直做減法
上世紀20年代,魯迅的《故鄉》、《風波》、《風箏》等就已經被一些學校用作教材。
新中國成立后到1966年入選教材的魯迅作品有31篇;到80年代減少為28篇;到90年代中期以后,維持在15篇左右。
但目前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中,魯迅的文章只有6篇。
進進出出教材的并非魯迅一人。國家并沒有關于修改教科書期限的規定。但一般來說,教材每隔一個周期都要進行一次大的調整,一來吸收新的文學成果,二來緊跟社會變化。
此次人教版語文教材刪掉的文章就有9篇,除了魯迅之外,還有郭沫若的兩首詩:《天上的街市》、《靜夜》,以及流沙河、張曉風、瑪麗·居里、梁衡、周國平等人文章。
新增的文章則有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魏巍的《我的老師》、賈平凹的《風雨》等。
入選教材是一種榮譽。+Ui1W4EFPdtjH7fADzivtA==馬及時的《王幾何》入選后,每天致電他通報好消息的,要求請客的,預約合影的,數也數不過來。這讓馬及時不禁感嘆:“教科書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
當然,“任何一種語文教材,要想不體現國家意志,不體現時代精神,不體現民族文化,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唐建新稱。
誰來決定進出?
正因如此,每次修訂,誰進誰出都有一個復雜的過程。
紀昀的《河中石獸》此次入選教材,屬于“新課標要求的,應該編入”,唐建新稱。當然并不是每篇文章都是如此。
更常見的情況是增刪一篇文章,首先要過出版社這關。
“教材修訂要經過編輯室小組討論、社內討論和外部審議。”編輯了“文革”后所有人教版中學語文教科書的顧振彪稱。
現在大多數出版社實行的是主編負責制,但有時他們的意見并不總是起決定作用。
1992年和1997年,人教社兩次修定教材,《春末閑談》、《阿長與山海經》等入選。時任編委溫立三就認為這些文章“有一半存在問題,或背景過于復雜、或過于艱深、或語言過于晦澀,但另一半卻富有現實意義。”
教材修訂完成后,需要上交全國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審定。這是一個由教育部聘請的專家、教師和教育行政領導干部組成的專門機構,在誰進誰出的問題上,它擁有極大的決定權。
2002年,審定委員會對語文出版社遞交的八年級(下)教材就大加贊賞,稱增加《蘇珊·安東尼》一文,是對教材克服“性別歧視問題”的重大突破。
當然,也有否定的時候。“審定委員會有時會提出很大的修改意見,但對于魯迅的文章卻從來沒有提出異議。”顧振彪稱。
2001年之后,隨著國家允許各地方自編教材,審定委員會不再只有教育部一家,大部分省市都成立了各自的審定委員會。這些委員會的權力相對較小,審定通過的教材只能在當地使用,不能全國流通。
審定委員會之后,還需要教育部作出行政許可決定,誰進誰出才最終定下來。
有時教育部也沒有最終決定權。據媒體報道,人教社編寫的第四套教材在使用半年后,被毛澤東批判為“壓得太重,摧殘人”,要求“課程砍掉一半”。但未及修改,文革爆發。
1953年,蘇聯教育專家普希金娜到中國后,對當時的語文課題提出批評:不重視語言因素和文學因素,“政治說教”太多。由此,1956年“語文”課借鑒蘇聯語文課分為俄語和文學的做法,一份為二,收錄了國內外大量的優秀文學作品。
標準何在?
1987年,當時的國家教委曾就教科書文章選擇專門制定了標準,從思想性、科學性以及國情等角度進行了規定。
這些規定被現在各省市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沿用,但文章選擇的標準從來都是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的。
1935年,毛澤東在演講中稱魯迅為“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并給予“三家五最”的最高政治定位。此后,解放區的語文教材開始大量增選魯迅的“戰斗雜文”。
對出生于1950年的唐建新而言,自己當年學的初中課文至今保留下來的已經寥寥無幾,他只能點出杜甫的《石壕吏》和魯迅的《故鄉》。
他曾經系統梳理了建國60周年以來的語文教材經典名篇,發現其中蘊含著強烈的時代特征和政治色彩。
建國初期的教材主要選用體現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的解放區作品,如《小二黑結婚》、《太陽照在桑干河上》。
進入60年代,課文選編主要體現戰天斗地建設祖國的豪情壯志,如《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龍須溝》等;古代詩文則側重在以階級斗爭角度挖掘的《竇娥冤》等,以及《愚公移山》之類適合當時改天換地戰斗的文章。
“文革中的語文課就是學習背誦語錄、老三篇,寫大批判文章;到后期一些學校復課就上毛選、馬恩列斯文章選、兩報一刊社論、魯迅作品選讀等。”唐建新回憶。
據媒體報道,人教社第五套教材的編制更是來自鄧小平直接命令,時當1977年,鄧小平要求盡快編出一套統一的中小學教科書,從1978年秋季起供應全國。該套教科書確立的指導思想是:貫徹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為實現我國的四個現代化培養又紅又專的人才。
在90年代語文教材中,一些世界文學經典名篇開始入選,如《羅密歐與朱麗葉》、《門檻》等,而《等待戈多》、《變形記》等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黑色幽默作品,第一次進入中學生視野。
由于政治見解或創作風格一直被拒之課本外的作者也開始出現,如徐志摩的《再別康橋》、何滿子的《剃光頭發微》等。
21世紀以來,初中語文教材基本刪除了純政治說教的政論文以及領袖講話文章,吸納了許多海外作家作品,以前由于某些原因未能入選的胡適的《我的母親》和戴望舒的《我用我殘損的手掌》等作品,也進入了課標語文實驗教科書。
北京太陽村周末的喧囂讓張德龍很不自在,在沒有被安排任務的時候,他更愿意躲在房間的最深處。
周一至周五,他生活在一群和他有著同樣身份的孩子中間,在彼此眼中,他們與正常人無異。但周末,他們則會被冠以“罪犯的子女”這一標簽,與來到太陽村的愛心人士們“相處”,這讓他感覺很不自在。
孤獨少年們
16歲的張德龍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河南洛陽。每年暑假,太陽村的老師會帶他去一趟洛陽,看望在監獄中服刑的爸爸。探親之旅,是他一年中難得走出太陽村的時候。
張德龍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被送到太陽村的,從太陽村自辦的報紙上看到,自己來此的年齡是5歲。兒時的記憶便是這些有著彩色屋頂的簡易房,以及和他有著同樣身份的伙伴們。
太陽村有著嚴格的生活規律,早上6點起床、6點半吃飯、7點上學,中午12點吃飯、1點半上學……工作人員的哨聲是最嚴格的指令,10多年的時間內,張德龍在哨聲中數著日子。
生長環境的閉塞,讓張德龍沉默寡言。他的室友,18歲的周曉前不久離開了太陽村,到北京昌平一所技校學習。這讓原本寬敞的寢室更顯空曠。
在寢室的時候,張德龍大部分時間都是盯著窗外的菜地發呆。寢室的周圍種滿了蔬菜和低矮的灌木。
當有愛心人士突然“闖進”時,張德龍會隨即端坐好,之后手腳拘謹、不知所措。
不止張德龍,不善溝通是太陽村大多數孩子的共性。
在太陽村,孩子們說得最多的兩句話是“叔叔好”和“阿姨好”。太陽村的工作人員承認這兩句話是他們要求孩子們說的,“來這兒的人都是來幫助他們的,見到以后向這些愛心人士問好是必須的。”
但問好后,孩子們的目光會不自然地躲閃。
13歲的康旭東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擺弄著一個發夾,神情專注,全然不顧來來往往的陌生人。這個18平方米的寢室中有三張鐵制的上下床,除康旭東外,還有另外5個女孩在這居住。6個女孩的床鋪非常相似,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被子旁邊統一放著一個由愛心人士捐贈的毛絨玩具。
由于害怕孩子在太陽村以外的地方發生意外,兒童部的老師嚴禁任何人和團體將這些孩子帶離太陽村,所以和張德龍一樣,康旭東的記憶里只有太陽村。當愛心人士來到她的寢室并試圖對她的生活進行更多了解時,點頭、搖頭和幾句簡單的“是”“不是”“喜歡”便是她所有的表達方式。
對于孩子們現在的狀態,太陽村接待處的負責人張正祥表示,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們現在還小,等長大了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學會了” 。
被遺忘的群體
周末,來自北京市區和其他省市的愛心人士和團體會帶著大米、衣物等物資奔赴位于順義的太陽村。將捐贈的物品在特定位置擺放好后,剩下的搬運工作則交給太陽村的孩子們來完成。
14歲的李林熟練駕駛著電動三輪車將這些物品搬運到工作人員指定的倉庫,幾個來回下來,他的額頭和鼻子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有點累,但和去農場(農場是太陽村為了保證孩子們生存所創建的經濟實體)干活比起來,這算比較輕松的了”。
去農場干活是太陽村孩子的“夢魘”,李林說完后,他身邊的一位同伴立即附和:“一想到去農場干活,我就害怕。”
李林的說法得到了農場場長劉海晨的證實,“夏天活比較多,工人們忙不過來,就讓小孩們也來農場干活,反正他們在暑假也沒事做”。
為了快速將獲贈的物資裝進倉庫,張德龍也被太陽村的工作人員安排到了搬運物資的隊伍中。肥大的校服套在本就瘦小的張德龍身上,使他看起來愈發弱小,而將50斤一袋的大米搬到電動三輪車上,對他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12歲的張燕燕這周被安排的任務是賣鞋墊。
張燕燕所賣的鞋墊是太陽村的工人利用獲贈的窗簾、床單之類的物品縫制而成的,有精美的花色和圖案,5元一雙,這在前來的愛心人士眼中很有新鮮感。
愛心人士們紛紛慷慨解囊,張燕燕忙亂地收錢、找錢。錢越來越多,手里拿不下了,張燕燕索性將他們放在了攤位的最里側,閑暇的時候再一張一張地整理好,交給生活老師清點。
攤位前沒人的時候,張燕燕會自顧自地低頭輕聲哼幾句歌,當被問及是否愿意在太陽村生活時,歌聲停止,繼而沉默。
但除了在太陽村生活,他們是否還有別的選擇?
我國現行的法律法規中對父母服刑期間無人照管的未成年子女,并沒有明確規定相關的監護辦法、程序、監護主體及其責任。父母一旦進入監獄服刑,他們的未成年子女將陷入無人照看的境地。
“父母一旦被送進監獄服刑,孩子會變得非常可憐,政府又不管,最后只能流落街頭。”原河南省女子監獄獄警王密說到。
這種現象在偏僻和比較窮困的農村地區更加明顯,受困于落后的經濟發展水平,孩子的親屬根本沒有能力撫養他們。
司法部統計的數據顯示,我國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高達60多萬人,在太陽村生活的孩子算是這其中的“幸運兒”。
明天在哪里?
張德龍正在讀初二,在他眼里,太陽村他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有兩條出路,第一是回到戶口所在地參加中考、讀高中,學費、生活費繼續由太陽村支付;第二則是繼續留在太陽村,初中畢業后去讀技校。
在太陽村生活的孩子大多數是外地戶口,有些甚至沒有戶口,按照規定他們不能在北京參加中考。而獨自回到空無一人的家,在陌生的故鄉備戰一個人的中考,對他們的身心是一個很大的考驗,年幼的他們還沒有勇氣去獨自面對生活。
而且多年沒有回過位于河南三門峽的老家,張德龍自己也不清楚老家現在還有哪些親人。
在他眼里,第二條路更適合他。
目前,張德龍已經是太陽村中年紀比較大的孩子了,和他一塊長大的“哥哥姐姐”們初中畢業后,便在太陽村相關工作人員的安排下先后到順義、昌平的技校去學習謀生的技能。
“這些孩子初中畢業后,我們會把他們送到職業學校學習會計、數控、酒店管理等技能。從技校畢業找到工作后,他們便能自己照顧自己了。”太陽村兒童部的蘇老師表示。
從技校出來后,他們大多被分到了北京郊區的電子廠成為組裝車間流水線上的操作工人,或去酒店從最底層的服務員做起。
18歲的趙磊在順義的一家技校讀了一年半了,過完年后,學校會安排他去北京郊區的一家電子廠工作。“管吃管住,每月還給1800元的工資”,趙磊興奮地表示,這是他離開太陽村后,在社會上邁出的第一步。
比趙磊小3歲的張小森在蔬菜攤旁來來回回地轉悠,這個周末他的任務就是賣菜,被問到以后想做什么時,這個男孩快速地搖了搖頭說:“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菜攤上長達一米的蛇豆吸引了幾個小孩子的駐足,他們是周末被父母帶到太陽村來接受“教育”的,在孩子的央求下,這些父母們向張小森詢問這些“蛇豆”的價格。之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臨近中午,愛心人士們紛紛散去,張小森又像剛剛一樣,在菜攤旁轉悠,為自己尋找樂趣。“張小森,你有賣菜的樣嗎?”在距離菜攤四五米左右的地方,太陽村一位工作人員提醒到。聽到提醒后,張小森迅速坐回擺放在菜攤后邊的板凳上,神情專注,時刻準備著招呼下一位顧客。(文中服刑人員子女全部采用化名)
由于害怕孩子在太陽村以外的地方發生意外,兒童部的老師嚴禁任何人和團體將這些孩子帶離太陽村,所以他們記憶里只有太陽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