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第一次到中國,參與美國和平隊在中國的一個支教項目, “坐著慢船”來到涪陵。在涪陵支教兩年后,他于1998年冬回到美國密蘇里州哥倫比亞市的海斯勒,找到了一份500美金的工作,當上華爾街日報北京辦公室的辦事員。1999年春,30歲的海斯勒又來到了中國,在中國一直生活了10年,由于對中國的深入細致的觀察和記錄,他在美國成了名,被譽為“關注現代中國的最具思想性的西方作家之一”。
海斯勒為自己起了一個好記的中文名字——何偉,最初來中國時,他不是記者,也不是作家,只是一個普通的美國人。誠然,《尋路中國》不是一本傳統意義上的游記。他說:“因為以前沒有研究過中國,我對這里的人和物反而沒有什么強烈的態度或意見。有時候你缺乏相關知識不是壞事,中國變化太快了,如果我1980年代真學了什么有關中國的東西,到1996年它也早已過時——中國已經變成另一個國家了。”
何偉曾回到美國后,在小學校里講起中國的事情。小孩子問:“中國父母殺女嬰嗎?”“中國人吃狗嗎?”他感覺很糟糕,“怎么兩個問題都是這樣子的?”他在中國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在涪陵教書時,課本上對于美國宗教的介紹是有什么樣的邪教,對于學校的介紹是發生了什么樣的兇殺案。他對學生解釋,“這些事是真的發生的事,但它不能代表真正的美國社會。”他希望人們描述一個國家時,要講清楚哪些背景,用時間去長期采訪,“而不是簡單告訴他們什么是最不好和最好的事情”。
在書中,何偉為我們講述了他在中國尋路的點點滴滴的見聞,其中有一個章節是,他沿著長城一路向西,細致記錄那邊最后的村莊的故事。村莊里的許多人,已經明白更美好的生活是什么樣子,他們想得到更多的、在外面或者電視上看見的那些實際利益,但卻無法在時常變動的政策和環境下從容辨明方向。在向別的地方學習的過程中,與他們最親近的環境已經失去了聯系。在那些禾苗、灌溉水管和老年人的淺藍色棉布衣服之UHgnHaCANwHZpEpJvsdJIuYDyQpdyZz3FYhh1BPwYcc=間,在“質樸而簡單的美感”的貧瘠之地,人們要么跟自然較勁,要么離家外出打工,除此別無選擇。
他越開車往前走,就越不明白,那些村莊將會變成什么樣子。無法想象二十年之后,誰還會住在那個地方。現在的孩子,可能是那個地方的最后一代人。
“對于農村生活的艱辛,我并未心存幻想。不能把貧窮想得太美。不過,在駕車穿越這些即將消失的村鎮的途中,我還是感受到了些許酸楚。那是我瞥見的最后一線生機——最后的小鎮,最后的鄉村少年,也許還有最后的家庭,兄弟姐妹俱全的大家庭。鄉下人特有的誠實與信任,不會隨著遷居入城而繼續存在。在世界上,陌生人受到毫不遲疑的歡迎,贏得孩子們的信任,這樣的地方并不多見。駕車離開安寺村的時候,我有些傷心。”
何偉曾在長城腳下一個偏遠小村子的魏家租住過,老魏的孩子是一個精瘦的農村男孩,精力無窮,喜歡跟他打鬧,叫他“魔鬼叔叔”。孩子上學之后,學校里沒有零食,也吃不太飽,但一回到家,看到的是來旅游的城市人帶來的方便面和薯片,每天寫完作業,吃著垃圾食品看著電視,但母親并不覺得怎樣,她說,“孩子能吃永遠是好事,電視不看就浪費了。”孩子肚子已經滾圓,腿上長出贅肉,稍跑幾步就氣喘吁吁。何偉希望他能多吃水果,但媽媽說,冬天不要吃水果,“不順氣”。她打量著兒子,挺滿意:“他現在有點像城里孩子了。”
何偉說:“他們同時過著現代生活和傳統生活,但他們同時抓住了這兩種生活里最糟糕的部分。我并不反對進步,我明白他們為什么那么急切地擺脫貧困,也對這種適應變化的努力保持崇敬。但這個過程如果太快,是要付出代價的。”
中國的一切都在快速地變化著,沒有幾個人敢自夸自己的知識夠用。大概是因為身在其中,反而熟視無睹,抑或自顧不暇根本懶于深究,身處這個急速前進時代中的大多數人,像熟悉了親人的鼾聲一樣,坦然接受了城鎮的巨變與喧囂、工廠的繁榮和衰敗,沒有(來得及)發問事情的緣起,也錯過了最好的記錄時機。
所以,我們要感謝何偉。這個“向來喜歡應對在中國生活時所面臨的各種挑戰”的美國作者,開著租來的City Special和Santana汽車,以可口可樂、奧利奧和佳得樂充饑,露宿荒野之間星空之下,常年居住在城郊小村,他用我們大多數人早已忘卻的方式來親近這片土地,幫助我們追根溯源,探究個人對這個年代變革所做出的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