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夢

1.

夏葉撲騰一下起來，“啊？41啦！要遲到了，要遲到啦！”夏葉邊說邊穿衣服，臉沒來得及洗，頭發(fā)沒來得及梳，就噔噔噔跑出去了。

終于到了單位，七點五十八，差兩分鐘遲到。她跟同事說在夢中驚醒后一頓忙活，終于趕在八點之前到了。她本是想感嘆下自己的速度，但同事卻淡淡的說：“那是夢里的人叫你起床吧，不然估計你現(xiàn)在都起不來。”夏葉一聽，心里咯噔一下。夢里的人叫我起床？早晨的夢里，我真的夢見了人。

但夏葉并沒有想說的意思，而是去洗手間洗臉。回來后把昨天買好的綠茶放進茶杯，然后去接水。綠茶是夏葉所在醫(yī)院的老中醫(yī)讓夏葉買的，說把沏好的綠茶水往臉上抹，能祛痘。

夏葉起的明明是青春痘，或名痤瘡，老中醫(yī)在診斷欄上寫的卻是濕疹。

2.

“老師，老師……”夏葉在崎嶇的山道上看見老師，那個曾經(jīng)威嚴的短頭發(fā)個子高高的老師，怎么梳起了長頭發(fā)，頭發(fā)又毛毛糙糙，個子也變小了，穿著有很多污漬的白色襯衫，身上還背著一個又一個的袋子。老師聽見夏葉叫她，也不應聲，只是緩慢的回頭，面色沉重的向夏葉笑了一下。

夏葉是去約會老師的孩子，他們才初中，但夏葉喜歡上了老師班主任的孩子，還寫了好多好多的情書給他，有的撕毀，有的給他看。但他不喜歡夏葉，因為夏葉的臉上長滿了痘。但今天他約了夏葉，他們在巷道里相見，他一遍遍地說著：“我們不是繼續(xù)，而是重新開始，重新開始吧，夏葉，夏葉……”

夏葉從夢里驚醒，他叫她時，他的眼里竟然流出汩汩的鮮血。

3.

“給你，藥！”藥房熬藥的小詹，“啪”一下把一大袋子藥放在夏葉的工作桌上，轉身就走。

中藥用一個個的小袋密封裝好，剛剛熬出來，還燙著，夏葉端詳著小藥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前段時間看的電影《靈異第六感》。那里面的小孩能看見死去的人，死去的人其實沒死，只是活在了另一個維度的空間里。當死人在你身邊走過時，你的身上就會感覺到一陣涼風，你的汗毛就會一根根立起來，死人走后，它們又會嗖地倒下。

現(xiàn)在明明已經(jīng)陽春三月的中旬，無論是單位里的人還是街道上的人都穿上了單衣，但夏葉卻一直穿著羽絨服，同事問她不熱嗎？她總說覺得冷，許是感冒了。現(xiàn)在，夏葉又捧著滾燙的藥袋不放，覺得熱，覺得暖，像極了冬天為手取暖的熱水袋。

4.

一個短發(fā)女人臨盆了，血泊中，兩個嬰孩被抱了出來。黑色的夜里，風很大，外面的雨聲嘩嘩嘩，不停地敲打著窗戶和屋檐。女人在血泊中昏迷過去，不久后坐起來，滿身滿臉都流著橙色的汁液，不，不是汁液，那橙色的液體比汁液更粘稠，更易凝固。

隨后，大大的淚珠從那女人的眼里流出，而后又混入這粘稠的橙色液體里，怎么落也落不下來，于是這女人的臉花了，被橙色的液體和大大的淚珠困住。這時，另一個女人沖過來，頭發(fā)凌亂，臉色黝黑，嘴唇和眼睛發(fā)青。她一把掄起那個坐在血泊中的短發(fā)女人，一下把她扔進了家用浴池里。白色的浴池裝滿了水，那個短發(fā)女人一下就被浸沒了，短發(fā)女人猛地抬起頭，卻被那個長發(fā)女人用力按了下去。短發(fā)女人抬頭就被按下，抬頭就被按下。盡管短發(fā)女人拼命掙扎，但露出水面的只有她漂浮的頭發(fā)和從她嘴里吹出來的水泡。

一會，長發(fā)女人突然瞳孔放大，瞪著眼睛看著那個短發(fā)女人，那雙眼睛和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然后猛的用盡了全力，將短發(fā)女人按進去后，短發(fā)女人就再沒掙扎起來。

過了好久，那從水中冒出的氣泡終于消失了，短發(fā)女人也終于不再掙扎，她漸漸地沉了下去，沉得很深很深。

這時，長發(fā)女人癱倒在地，盡管頭發(fā)蓬亂，盡管燈光昏暗，但夏葉清楚的看見了那張臉，那竟然是夏葉死去的母親。

夏葉猛地抽動了一下身體，她不敢相信她所看見的，怎么會做這樣的夢。漆黑的夜里，她睜開眼睛，又圓又大，直直的盯著白色的墻體，心怦怦怦跳得飛快。

5.

“姐姐，你用這個沏好的綠茶水洗一洗你的身上吧，可能有用也說不定呢！”夏葉央求著。

“試了那么多方法，吃了那么多藥都不見效，這綠茶怎么會有效果。再也不要聽大夫的話了。”姐姐一邊哀嘆，一邊望著窗外，燈火通明。父親去世的早，母親好像一直不喜歡夏葉和姐姐，今天是元宵節(jié)，母親又帶著弟弟去看花燈，獨留夏葉和姐姐在家。

“姐姐，母親親自沏的茶，你就試試吧，她還是挺關心我們的。”夏葉拉著姐姐的手，姐姐摸了摸夏葉的頭。“好好好，我的好妹妹。”姐姐脫掉上衣，全身的濕疹暴露無疑，密密麻麻，姐姐一點點的將綠茶水抹在身上，不停的喊疼。夏葉心疼姐姐，轉過頭去掉眼淚。

外面的爆竹聲漸漸息了，姐姐全部涂好后，和夏葉一起躺下。姐姐的身體好痛，她覺得身上的濕疹好像都破了，流了膿，化了水，黃色的膿水混著血液。姐姐忍了一會，實在忍不住，就叫起夏葉，讓夏葉打開燈看一看。

“啊？啊？怎么會這樣？姐姐……”夏葉被眼前所見驚呆了，姐姐感覺的沒錯，身上的濕疹全破了，流出了黃色的膿水和紅色的血液……這時，窗外突然著火了，火勢迅速蔓延到床邊。“妹妹，快跑，快！”姐姐喊道。“不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夏葉哭應道。“不行，姐姐的身上和腿上都動彈不得了，一定是這綠茶水有毒，你快走！”姐姐說完，一把將夏葉推出屋外。

許是靈魂出竅，姐姐竟從火海中走出房門，看見已經(jīng)快哭成水人的夏葉，哭泣著說道：“妹妹，是這茶，是母親。不，她不是我們的母親，是她，是她害死了我們的母親。妹妹，你要記住，你要替姐姐報仇。”

姐姐說完轉身要走，妹妹起身去攔，但姐姐去意已決，縱身進入火海。夏葉見姐姐再次進去，她也飛一樣的，拉住了姐姐的衣角，進入火勢洶涌的房間。

6.

夏葉撲騰一下坐了起來。這回天亮了，外面陰天，沒有太陽，但夏葉從夢中醒來了。這夢，這夢夏葉前幾天就夢到過，夏葉高中的時候好像也夢到過。夏葉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她覺得，她記憶中的重要的一塊，被別人拿走了。

兩個連續(xù)的，沒有關聯(lián)，又似乎很有關聯(lián)的夢，讓夏葉一陣陣冒虛汗。她的母親早就死了，她從沒聽母親說過她有姐姐。她的弟弟已經(jīng)上大學了，母親死后的所有家產(chǎn)都留給了弟弟，夏葉連住處都沒有。自己一邊打工一邊完成大學的學業(yè)后，就開始租房子住，弟弟從沒和她聯(lián)系過。

“老師！對，班主任一定知道什么。”夏葉把三個夢境連起來，覺得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老師了。夏葉決定去找多年不見的老師，把過去的事情問清楚。

夏葉去單位請好假后，就坐車回了老家。坐完火車，又坐汽車，再走彎彎的山路，夏葉終于在晚上八點多鐘到了老師家。老師家的燈亮著，應該有人在家。十多年沒有叩擊過這道門，夏葉有些猶豫，但還是敲了一下。這一敲，敲出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原來是老師的母親。

老人家讓夏葉進屋坐下，夏葉告訴老人家是老師的學生，一提到老師，老人家顯得有些激動。“我的孩子，走了十多年，看你的年齡，應該是她的最后一屆學生。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么多年一直是孫兒照顧我。”

“那您的孫兒呢？”夏葉問道。“孫兒在外地打工，每個月都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孩子他媽走的早，也走的冤啊……”夏葉一聽，忙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家繼續(xù)說道：“孩子的媽當年不懂事，瞞著我和孫兒的爸在一起。但孫兒的爸已經(jīng)是有妻室的人。孫兒他爸叫夏華，當時已經(jīng)有兩個妻子，一個妻子生下一對雙胞胎就被人害死了，另一個妻子整天管著夏華，逼他寫遺書，把財產(chǎn)全部留給她。夏華一是因為第一個妻子的死很難過，二是實在忍受不了第二個妻子，就遇見了我孫兒他媽。他們在一起后，有了孫兒。夏華本想明媒正娶我的孩子，但那第二個妻子不同意，還說娶過來就要殺了我的孩子和我的孫兒。”

7.

夏華？夏華……夏華正是夏葉父親的名字啊！夏葉忽地暈倒過去，等到她醒來，已是晌午。

老人家給她做好了飯菜，但夏葉哪里還吃得下。夏葉問老人家：“那，那兩個雙胞胎呢？”老人家說：“后來聽說，雙胞胎中的姐姐被火燒死了，連尸骨都沒找到。那妹妹毫發(fā)無損，但因為受過重大的刺激而失憶了。”夏葉回憶起夢境，眼淚忍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轉。

“那我怎么從來沒聽咱們附近的鄰居提起過這些事情？那兩個雙胞胎的生母到底是誰害死的，沒有人調查嗎？那個雙胞胎的妹妹失憶后，有人試著喚醒她的記憶嗎？”夏葉激動著也哽咽著。“誰敢提啊？誰都猜到這事情可能是那個女人做的，但據(jù)說那個女人會巫術，誰說誰就要死，我孫兒的母親就是在我孫兒十幾歲的時候，說了這些之后，就……”老人家說完，一臉淚水。

夏葉正要離開老師家的時候，竟正好逢他回家看外婆。

“夏葉！”他驚愕道。

“華子！”夏葉跑過去，一把抱住了華子。

“葉兒，葉兒……”夏葉和華子抱在一起痛哭。當年老師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們互相傾慕，但他們是同父不同母的兄妹啊！

老師起初不管是打華子，還是勸華子，華子都不肯和夏葉分開。不得已，老師告訴了華子一切。沖動的華子哭喊著要找那個女人報仇，摔門而去。華子的母親想著華子真的去了那個女人家里，就馬上追出去。而華子那個時候還小，他根本不敢去報仇，只是跑出去大哭而已。但誰能料到，華子的母親走進那個女人的家里，正好趕上那場那個女人預謀很久的，要殺死夏葉和姐姐的大火，并為了救夏葉，而最終死于那場大火。

8.

現(xiàn)在，夏葉知道了一切，但她能做什么？生母死了，父親死了，老師死了，那個女人也死了……去殺了那個正在上大學的弟弟嗎？殺了他又如何？

山風呼嘯，夏葉止不住的哭泣。不停地聲嘶力竭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親愛的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親愛的姐姐……”

華子摟過夏葉，用力抱著她，“葉兒，還有我，還有我這個哥哥，葉兒……”

夏葉回到家后，想起那老中醫(yī)告訴她的祛痘土方，再次大哭起來。

當年，若不是那個女人在綠茶水里放毒，這綠茶水許是真的可以治好姐姐的病。夏葉用心涂抹綠茶水，就像當初姐姐涂抹那綠茶水一樣。夏葉也是一邊抹一邊哭，一直哭著睡著。

夏葉又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姐姐，夢見姐姐拉著她的手，在一大片黃燦燦的油菜地，快樂的，一邊奔跑，一邊唱著山歌。

“愛在悠悠的呼牛調里……愛在快樂的搗衣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