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福州市鼓樓區一個普通居民樓里有一間屋子突然亮起了燈。屋子的主人叫許佳萍,今年21歲,她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后開始收拾東西。工作服、口罩、手套、帽子、腳套、毛巾一件件裝入行李箱,接著是化妝包,里面有剃須泡、洗發水、指甲剪、粉底液、腮紅刷、指甲銼、眉筆等化妝用品。也許你會猜,她是美容師?也算對,但更確切地說,她是一名入殮師,因為剛剛接到了出單任務,她需要馬上奔赴現場為逝者服務。
接下來,你可能要問,一個正青春貌美的“90后”,怎么想起做這個在很多人看來有點神秘甚至恐怖的工作呢?這還得從她的奶奶說起。
因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許佳萍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奶奶是個熱心人,經常東家西家的跑,尤其是喪事上更是少不得她的身影,村里每個去世的人都是奶奶親手為其穿好壽衣,按摩身體,化妝美容,然后神態安詳地去往另一個世界。她是奶奶的“小尾巴”,因為好奇總想上前瞧瞧,但總是被大人們拒絕,他們說剛去世的人周圍“不干凈”,小孩子不能靠前。她雖然看不到奶奶到底是如何做事的,但是街坊鄰居們對奶奶的尊敬和感激她一直看在眼里。她知道,奶奶做的是一件多數人做不了的善事。
許佳萍15歲的時候,奶奶車禍去世,整個身體破損嚴重,一向慈祥的面目突然間變得恐怖起來,很多人甚至都不敢上前去看。最后,奶奶就那樣被草草地拉去火化了。她記得,奶奶常說,不管在世時活得多難,走的時候一定要還逝者以尊嚴。可是,奶奶走的時候,卻沒人還她尊嚴,這件事像塊石頭一樣沉沉地壓在她心底,久久不能釋懷。
高中時,許佳萍偶然中知道了入殮師這個職業,高考時她執意要填現代殯葬技術與管理專業,父親還好,母親卻極力反對。其實,母親的擔憂不無道理,一個姑娘家,從事這個跟死人打交道的工作,別人會怎么看?到時候,如果連個婆家都找不到,那可咋整。但最終,母親還是沒能拗過態度堅定的許佳萍。
畢業時,因為薪資待遇及未來發展前景等因素影響,全班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離開,許佳萍堅持留了下來。從此,她開始了一位入殮師的職業生涯。
喜歡歸喜歡,當許佳萍第一次跟著師傅為逝者服務時,還是心生恐懼,那情形至今仍記憶猶新。第一次進逝者房間,心撲騰撲騰地亂跳,她貼著墻根,躡手躡腳地往里挪,一邊走一邊深呼吸,并自我安慰道,不怕的,他去世了,是不會動的。逝者是一位病逝的老太太,口鼻流血,臉色蒼白,眼睛大大地睜著,她顫抖著去摸遺體的手時,一股冰冷的感覺瞬時傳遞過來,她心里頓時跟冰住了似的,有害怕,有難受,有凄涼……
許佳萍在師傅的指導下,先用浸水的小毛巾為逝者凈身,然后涂上精油為逝者按摩肌膚舒緩關節,一番輕柔的按摩后,逝者自然地閉上了眼睛。隨后,為逝者化妝,撲上薄薄的粉、掃上淺淺的腮紅、描上彎彎的眉毛、涂上淡淡的口紅……逝者的面部慢慢地“恢復”到自然的顏色和狀態,當家屬看到老人安詳的狀態像日常熟睡的樣子時,驚嘆不已,對她們發出了由衷的感謝。
隨著時間的推移,許佳萍的膽子鍛煉得越來越大了,對工作內容也越來越熟稔。只是,正常死亡的還好,如果碰到RqL3wDBfsm2V54wBoGzmWQ==高腐或是受損嚴重的逝者,每一次都是一項極大的挑戰。
2011年7月24日,許佳萍被派往溫州為溫州動車事故遇難者整容。在悶熱的停尸房里,擺放著一具具沒有頭顱、少胳膊少腿甚至嚴重變形的遺體,空氣里彌漫著血腥味,讓人窒息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許佳萍和同事們一站就是一天,在無聲的默契中完成了一個個艱難的任務,看著變得“面目一新”的逝者,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在胸中升騰著,她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善事,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所從事的這份工作是如此美麗。
然而,這份職業的特殊性,讓一個人的生活也變得“特殊”起來。
整天窩在一間五六個平方米的宿舍里時刻待命,以備在接到任務后15分鐘內就要出發。而夜里工作更是家常便飯,最累的時候一天只能睡兩個小時。
因為經常直面生死,平時思考的問題也大多與生死相關,許佳萍變得內斂和沉穩,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由一個活潑好動的少女變成了成熟穩重的中年。
還有,母親的擔心也在她身上應驗了。像很多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許佳萍也渴望有個“白馬王子”降臨身邊。但是,每當有人聽說她的工作后,便沒了下文。這種情形,她早料到了,因此她并不著急,反而淡然地寬慰著母親:“愛情要等,是我的早晚跑不了,不是我的,也強求不得。”
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有社會上的偏見和對這個職業的不認可。身邊經常有人像看外星人似的投來訝異的眼光,還有隨之而來的嘖嘖哀嘆聲。于是,身邊的同事不斷有人選擇離開,而許佳萍始終堅守在這個崗位,沒有絲毫動搖過,前來采訪的記者也禁不住為她的堅持而感動。
她卻非常實在地說,其實,這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只是服務的對象不同而已。每個人都有離去的那天,逝者已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逝者體面地有尊嚴地離開,讓生者少些悲傷多些安慰,然后堅強地好好活下去。
不要彩裝要素裝,這就是一個“90后”女孩的美麗事業。她用一雙溫柔的手送走逝者,又用這雙溫暖的手撫慰生者,她用青春在這個誰也不能逃避的生與死的臨界場中譜寫著一首動人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