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灰姑娘

一

我和鄭一凡是在付曉敏的生日派對上認識的，參加派對的規則是，每個人要帶一副面具，不管什么樣式的，只要特別、漂亮、耍酷就行。如果沒有面具只好做服務生，為所有人端茶倒水。半夜十二點，家里停電，我摸黑穿好衣服，拿起桌上的那副好看的女妖面具，就匆匆地下了樓。

推開夜店的門，一股巨大的聲流擊打全身，四面八方擠壓著身體，各種炫彩燈光像游離悠忽的魂魄，四處飛揚。我拿出面具戴在臉上，五分鐘后，燈光和音樂驟然停止，接著日光燈柔和的光亮照遍每一個角落。臺上的付曉敏穿著粉紫色的公主裙，淡淡的妝容恬美非常。

她撲哧一聲笑了，安定的氛圍開始變得議論紛紛。不一會，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然后是各種無法猜測的笑容。我伸手仔細摸了摸我的面具，面具后面的我的臉像一個即將要爆炸的紅氣球，此時，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這個面具還是惡作劇小妹在去年圣誕節送我的禮物，肥頭大耳，正是它的寫照。比西游記里的朱悟能還多那么幾分滑稽。

這時候，鄭一凡像天兵下凡，他來到我的身邊，一伸胳膊在我面前輕輕一滑，接著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我看到，他將那個朱悟能的面具遞到我面前，他黑漆漆的眼睛，像一潭深水，一眼望不到底。我接過來，像一個小偷，將它迅速地裝進了背包里。

二

再見到鄭一凡，是一個月后，在這一個月里，他短信電話不斷，總是應邀我出去，而我終究是怕著什么，怕什么呢？害怕付曉敏，害怕付曉敏和我說，“喂，凌一辰，我喜歡鄭一凡，請你以后離他遠一點。”當然，我知道，我知道付曉敏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她有什么事情都是放在心上，類似于這種隱私更是閉口不提。

但我真的看的出，我們每次提到鄭一凡，她眼神里都會泛出愛情的光芒，那是一個很細微的閃亮，好像一個窮途末路的書生遇到了可以解救他的公主。鄭一凡就是付曉敏的解藥。

當我們坐在咖啡館喝茶，當我們去商場購物，當我們在球場打完棒球，當我們許多時候，她只要接到鄭一凡的電話，那么我就會被拋在一邊。我在心里說：“付曉敏，我不會搶走你的鄭一凡的，就憑著你這股子傻勁，我都會放手。”

三

再次見到鄭一凡，他穿著一雙名牌布鞋，一身白色運動服。我欠欠地說：“晃瞎我眼。”他伸出右手在我的腦瓜門上打了個響指，然后曖昧地一笑，說：“是因為我太帥了吧，我的小豬妹妹。”他就是這副花花的德行，也許對女孩子都是這副賤樣，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他有女朋友的事實，便板起臉說：“女朋友是高干還是白富美啊。你等著曉敏來了要你的命。”

“她不會的，她永遠是那副柔弱無趣的樣子，我可以為她兩肋插刀，但我不會讓她做我的女朋友。”

鄭一凡認真地看著我，眼里有說不出的東西，那個早晨，我與他好像如此地貼近。

“至于我的女朋友，她還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只是想說，她會愛上我的。”鄭一凡的眼神更加堅定地看著我。

我躲避起來：“我希望不要傷害曉敏，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是嗎，那你可要擦亮眼睛，不要讓我這個大壞蛋占到便宜。”油嘴滑舌的鄭一凡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表情詭異，不可理解。

付曉敏從奧迪車上下來的瞬間，只能用幾個詞來形容：高雅、張揚、奢華。她的臉頰永遠是淡淡的妝，有一種田園風光般的美麗，我猜這是鄭一凡喜歡的。

頂層的陽光球館，裝修豪華。聽說羽毛球球網和球架子都是美國原裝進口貨。對于我這樣的貧民，我當然不知道，這是鄭一凡告訴我的，他總是在我身邊耳語，這時候我都要狠狠地推開，我怕付曉敏看見了會傷心。

付曉敏坐過來，擦著臉上的汗漬，從來到現在，她的眼神都沒有離開過鄭一凡。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們一起爬山，腿受傷了，那時候，鄭一凡背著我走了三里路，去找醫院。而現在他會說，你有專職醫生，針灸、放療樣樣精通。”

“對啊，你們一起長大的。”

“而有一個女孩出現了，她沒有特別的家室，樣貌也不出眾，她頑皮得像是男孩子，可是，她卻走進了他的心里，就算我再用力氣也拔不出來。”

我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我低著頭。

“那你為什么昨天和我說那些呢？”

“我是想看看，你喜歡一凡嗎，直覺告訴我，是的。所以，我決定，祝福你們。希望你不要告訴一凡。”付曉敏一動未動，眼神空洞。我知道她做出這樣的決定簡直是太為難她了。可是，我能嗎，奪走她愛的人？

四

和鄭一凡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他是天生的樂天派，他教會我打棒球，教會我怎么握住保齡球，怎樣用力，可以滑出一條完美的跑道。他帶我去高級餐廳吃法國煎牛排，我們在幾百塊錢一杯的咖啡館濃情蜜意。

當然，我也會帶著這個富家子弟去吃街邊攤，用牙簽吃烤冷面，去油膩膩的小飯館點上兩個家常菜，讓他喝幾塊錢一杯的小燒。他說土，我說，土的東西更接地氣。其實，我想說，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像濃情小燒，暖胃暖心。

然而，我的承受能力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強，我丟了工作，原因是我打碎了領導的咖啡杯，那杯子上有嚴重的茶漬，杯子口有許多小小碎痕。領導是個離了婚的中年婦女，這樣的年紀和背景我是知道的，脾氣古怪，但是我想得太膚淺了，她破口大罵，說我是妖精，整天歡蹦亂跳，哪來的那么多經歷，我真想給她兩巴掌，然后瀟灑走人。正當我這么想的時候，她給了我兩巴掌，說：“就你這德行，哪座廟能收得了你呀，消停回家坐吃等死吧。”

而此時，我和鄭一凡兩天沒有聯系了，原因是他叫我去參加什么貴賓酒會，說我應該學習上層社會的社交禮儀，多見識一下，有好處。我問他，是不是嫌棄我的出身，如果這樣我們何必在一起。他生氣極了，雙眉緊皺，說，你自始至終就不明白。

然后，轉身離開。他的背影在寒風中越顯清瘦。當時的我還不了解，以為他嫌我不夠高貴，其實，他想要塑造完美的我，是為了，有一天在父母面前出現的時候，不會讓父母那么堅決的反對。

而他的父親極力的贊成他和付曉敏的婚事。原因無非是門當戶對。站在灰姑娘的角度，也許你會說，什么門當戶對，只要有愛情就夠了，弱者往往需要強者的保護啊。哪有那么理所當然呢，現實是，我不懂許多的名牌，我不會去擦金粉戴鉆石，我不會在幾十件貂皮中，要最貴的，我只會去普通店面買一件適合自己的衣服。我吃不慣法國牛排，它的半生不熟讓我覺得惡心，我看不慣奢侈浪費，以為那些錢可以用來買下一頓晚餐，我就是這樣一個灰姑娘，電視劇里的灰姑娘和現實中的不一樣，我是一個不會穿水晶鞋的灰姑娘。

我現在連工作都沒有了，更不會交際逢迎，我不會像其他女生那樣，去發嗲撒嬌，我和鄭一凡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我知道，他在我們鬧僵的第二天捧著一束鮮艷欲滴的玫瑰站在窗下，一副可憐相，我知道，那玫瑰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更加知道我和他終究會走入陌路。

我說：“一凡，我現在連灰姑娘都不是了，我連一個讓自己溫飽的工作都沒有。”

“我養你，我有錢。”他肯定地說，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那時候的夕陽真美，我養你，是多好聽的一句話，它好像一杯小燒溫暖了我的心，看看，我有多土。

我極力地掙脫，我忘不了付曉敏昨天和我說過的話。“你不放了他，他爸爸就不會把公司交給他，男人在二十幾歲的時候是學東西最快的時候，你現在不放手，等到他三十幾歲一事無成，這輩子也就完了。另外，你別想在這座城市找到工作。”

秋風好涼啊，路邊的小女孩嚷嚷著要她媽媽給買棉花糖，好大好大的一朵棉花糖，輕飄飄的如同天邊的云彩。他將我裹進他的風衣里，他的心跳猛烈，像上了發條的鐘表，滴滴答答。

五

鄭一凡知道付曉敏所做的一切，而他沒有告訴我，是想靠自己去擺平這一切。他高估了自己，更加高估了我。

付曉敏給我的信寫到了這樣的幾句話：“曾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愛情是我的生命支柱，在這兩者之間，我曾做出過痛苦的抉擇，可是我發現，我不能沒有他，也許你在笑吧，你會說：‘你擁有的也只能是軀殼’，可是我想說，即便是軀殼，讓我一輩子守下去，是不是會有滴水穿石的一天呢？”

讀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是我離開鄭一凡的第三天，三天來他沒有找過我，或許真的是看透了我是一個拜金女吧。陽光真好，穿過玻璃落在一層薄灰的桌面上。桌子上放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那里記錄著我和他的點點滴滴，那些明媚的文字力透紙背，那些分明的快樂卻離我越來越遠。

窗外蕭條的景色，暈染著整個世界，原來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卻走的是不同的人生，即便相愛，也會天各一方。

桌子上的一張單程車票是那么的刺眼，它鋒利的棱角割疼了我的眼眶。手中的拉桿箱很重，母親說：“孩子，真要走？”而我頭也未回地說：“媽媽，幾個月后你就會重新見到我的，那時候會艷陽高照，即便是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