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九月的午夜天氣依然悶熱,沒有一絲涼風,丁凡左顧右盼,跟隨人群登上長沙開往北京的列車。
5車17號上鋪,丁凡看看手里的車票,就是這。中鋪是個農民打扮的中年人,一臉憨厚,找到鋪位小心翼翼把一個大行李包放在枕頭上方,坐在過道椅子上眼珠不動緊緊盯著。下鋪是個戴金絲眼鏡的男青年,兩撇小黑胡,說話斯斯文文,但感覺有些怪,隨身一個手包直接扔在鋪位上。對面18號上鋪是個猥瑣的小瘦子,大約三十來歲,一臉奸詐,目光游離不定,上車后第一個躺在鋪位上,兩眼賊溜溜打量每一個人。中鋪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學生,T恤上別著校徽,正趴在鋪位上擺弄一臺古董級手提電腦,雙肩背包放在旁邊。下鋪是個肥胖的中年人,十個手指戴了九個戒指,脖子上一條金鏈子比小手指還粗,皮包夾在腋下,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坐在鋪位上,上氣不接下氣喘著粗氣。
丁凡爬上鋪位,緩緩閉上眼睛,心里久久難以平靜。“如果當時再冷靜點,也許就不會……唉!一個拿手術刀的手居然會殺人,那把刀明明是他的,怎么會到我手里?當時場面混亂搞不清了。是他自己撲到刀尖上,跟我有什么關系,這么說警察會相信嗎?院里最年輕的醫學博士,即將成為科主任,沒想到竟會變成殺人犯。自己跑的匆忙,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樣。中刀部位可是肝臟,即便沒死也肯定重傷,被抓到非坐牢不可。完了,一切都完了,這輩子都完了。”
“17號上鋪,換票!”列車員喊道。丁凡拿出車票遞給列車員,列車員給他一張卡片,他接過來塞進枕頭底下。
“各位乘客,即將熄燈,請回到自己鋪位,即將熄燈,請回到自己鋪位。”廣播過后車廂漸漸暗下來。沒過一會周圍鼾聲四起。丁凡東躲西藏的神經繃得太緊,稍微松弛也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嗤!嗤!嗤!”接連幾聲,一股淡淡的香味徐徐飄來,像是某種香水。
“不對,是乙醚。”丁凡是醫生,對這個味道太熟悉了。“怎么回事?”丁凡慢慢拽過被子捂住口鼻。
不一會,一雙手把住鋪梯慢慢向上爬,“麻醉大盜?”依丁凡脾氣非得抓到他不可,但自己現在在跑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凡用力翻下身,對方聽見了趕忙退下去。一陣寂靜之后,下面“窸窸■■”傳來一陣極小的聲響,接著有人躡手躡腳離開了。丁凡探身向下看去,“奇怪,幾個鋪位人都在,剛才離開的是誰?”
二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各位乘客,有位小朋友誤吞異物卡住喉嚨,情況十分危機。哪位乘客是醫生請速到餐車,餐車在9號車廂。哪位乘客是醫生請速到餐車,餐車在9號車廂。”
丁凡聽見廣播顧不上許多,翻身跳下床鋪,鞋都來不及穿直接向9號車廂狂奔。9號車廂門前擠得滿滿都是人,幾個乘務員和乘警正在維持秩序。丁凡大聲喊道:“快讓開,我是醫生!”隨后用力擠進去。
被異物卡住喉嚨的小男孩大概有三四歲大,平躺在餐桌上,臉色慘白看不到一絲血色,男孩的母親守在旁邊已經泣不成聲。一個年輕小伙手拿鑷子掰開男孩小嘴,正試圖從喉嚨中取出異物。
丁凡經過餐桌,拿起一把水果刀和半瓶二鍋頭,邊走邊將二鍋頭倒在水果刀上沖洗,隨后一把拉開拿鑷子的小伙,吼道:“還磨蹭什么,不知道大腦缺氧什么后果嗎?”丁凡抬手在男孩咽喉處摸摸,一刀下去,竟將氣管切開,刀尖一挑,一節7號電池掉落在地。
由于電池卡住氣管時間較長,切口半天才滲出一點血跡。沒有電池阻擋空氣源源不斷進入肺部,血液中帶氧量迅速上升,男孩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丁凡麻利地給男孩處理好切口,因為動作太快,在場所有人都在震驚中,整節車廂鴉雀無聲。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把脖子割開了,人還能活嗎?”幾個膽大的人慢慢湊過來,眼見孩子還有呼吸這才松口氣。
被推開的小伙看看丁凡,激動地說:“丁——丁凡博士。”
丁凡就怕別人認出自己,心里一驚,皺皺眉問:“你,你認識我?”
小伙說:“我是醫科大學的學生,聽過您的課。”
丁凡嚴厲地說:“處理突發事件要果斷,耽誤不得。”
年輕小伙一臉堅毅說:“我知道了,丁博士。”
列車在一處小站臨時停車,救護車早等在那,迅速把男孩送往醫院。
忙活了大半夜天色見亮,丁凡剛爬上鋪位躺下,對面下鋪的胖子氣喘吁吁地帶著一高一矮兩名乘警趕回來。矮個乘警大聲說:“各位醒醒,這位先生有物品丟失了,如果有人錯將別人物品放進自己包里請立即拿出來,現在各位把包打開自己檢查一下。”
金絲眼鏡緩緩坐起來,冷笑道:“不就是懷疑我們嗎?還自己檢查什么,想搜就搜吧!”說完掏出身份證遞給矮個乘警,拉開手包將里面物品倒在鋪位上。手包里除了一沓錢,還有兩包煙,一個打火機和一面小鏡子。金絲眼鏡連同手包往鋪位上一扔,起身穿上鞋朝車廂門口走去。
矮個乘警道:“對不起先生,失物沒找到之前誰也不能離開。”
金絲眼鏡不耐煩地問:“是不是還想搜身?”
胖子搶言道:“你離我最近,嫌疑最大,沒藏在身上你干嘛急著跑?”
金絲眼鏡嚷道:“東西和錢都扔這,我會跑?老子餓了,去餐車吃飯。”
胖子輕蔑地笑道:“這些不會是假幣吧,就算不是假幣也抵不過我那枚金印。”胖子話音落地頓感有失,立即閉上嘴。
金絲眼鏡怒道:“你敢再說一遍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高個乘警大聲喝道:“你倆當我不存在是不是。”
中年農民拍拍兩人肩膀說:“兩位大兄弟,出門在外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對面中鋪大學生跳下鋪位,掏出學生證打開雙肩背包把里面東西一樣一樣掏出來。一臺手提電腦,幾本圖書和一些雜志,別無其它。
丁凡和對面上鋪小瘦子也爬下來,兩名乘警看見丁凡,齊聲說道:“丁凡博士,原來是您。”
三
丁凡見乘警認出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被通緝了,看他倆態度不太像,穩著點。”于是怯怯地問:“你——你們認識我?”
高個乘警搖搖頭,“夜里您救人的時候我們在現場維持秩序,聽那個醫學院的學生這樣叫過您。”
丁凡輕輕松口氣,笑笑說:“這次出差任務急,身份證忘在家里。”
矮個乘警道:“沒關系丁博士。”
高個乘警對小瘦子說:“先生,請出示身份證。”
小瘦子搖搖頭,“身份證我沒帶在身上。”
矮個乘警道:“對不起先生,請跟我去一趟警務室。”
小瘦子一臉冷笑,“別人不帶身份證可以,我不帶就得跟你去警務室,這是哪門子道理。”
矮個乘警道:“丁博士昨夜救過人,而且現場有人認識他,你呢?”
小瘦子嘆口氣不再言語,很不情愿地跟在矮個乘警身后朝警務室走去。
中年農民搬下行李包放在過道,拽過高個乘警小聲說:“警察同志,跟你說個事。”
高個乘警問:“什么事?”
中年農民咧咧嘴,拉開行李包,高個乘警探身看看,里面赫然是一口一尺多長的漆紅小棺材。
中年農民說:“我家祖籍北京,我爹在抗戰時期跑到長沙,他老人家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葬回老家。”
高個乘警想想說:“先生,我們的做法可能欠妥,但每個人的物品都要接受檢查。”
中年農民嘆口氣,緩緩搬出小棺材,掀掉蓋子,紅布裹著骨灰一起捧出來放在地上。
高個乘警蹲下仔細看看骨灰,對中年農民說:“裝起來吧。”
沒一會,小瘦子和矮個乘警先后回來,矮個乘警和高個乘警耳語幾句接著說:“各位,現在失物還沒找到,唯一辦法就是搜身,我們沒有權利強迫各位,大家可以自愿。”
金絲眼鏡急道:“我不同意,丟什么東西我們都不知道,憑什么搜身。”
胖子冷冷說:“丟什么東西用不著你管,反正沒找到之前你不能離開。”
金絲眼鏡怒目圓睜,牙齒咬得嘎嘎作響,胖子見狀嚇得一縮頭,不敢再做聲。
中年農民收拾好行李包說:“警察同志先搜我。”
高個乘警點點頭,“好吧,拿上行李包跟我去警務室。”
大學生也拎上雙肩背包,“等等,我也一起去。”
高個乘警帶著中年農民和大學生離開后,丁凡將矮個乘警拉到一旁小聲說:“警官先生,昨天夜里我聞到有乙醚味道,還聽見有人悄悄離開,當時我看見兩邊鋪位所有人都在,會不會是別鋪人干的?”
矮個乘警想想說:“有這種可能,但現在必須先從失主身邊查起。”兩個人正說著,中年農民和大學生跟在高個乘警身后回來。丁凡說:“下一個搜我。”話音剛落,火車突然減慢速度,緩緩停下。廣播聲起:“各位乘客,現在臨時停車十五分鐘,現在臨時停車十五分鐘。”
金絲眼鏡聽見廣播眼角一挑,道:“搜就搜怕什么,反正我沒偷。”
小瘦子左右看看,“我也沒偷,大不了跟你們去搜。”
丁凡走在前頭,依次是高個乘警、金絲眼鏡、小瘦子,最后是矮個乘警。走出5號車廂,金絲眼鏡回頭看看,悄悄把手伸進襯衫里……
四
小瘦子走著走著一個踉蹌摔倒在金絲眼鏡腳下,伸伸手道:“老弟,拉一把。”
金絲眼鏡理都不理,加快腳步朝前走去。小瘦子爬起來拍打拍打身上,悻悻地說:“怎么就不能有點愛心。”
警務室挨著餐車,在8號車廂。一行人走到6號和7號車廂連接處,金絲眼鏡捂住胸口叫道:“丁博士,我這疼。”
丁凡快步繞過高個乘警,扶住金絲眼鏡,“你怎么啦?”金絲眼鏡捂著胸口,“我這疼。”話音剛落突然一把勒住丁凡脖子,手中一把仿六四式手槍頂住丁凡腦袋,沖兩名乘警大聲喊道:“快把車門打開,不然我殺了他。”
6號和7號車廂乘客見狀嚇得四散奔逃,車廂內頓時亂作一團。高個乘警與矮個乘警眼神一碰,矮個乘警喊道:“你不要傷害丁博士,我馬上開門。”說完拿出鑰匙打開車門。不遠處是大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金絲眼鏡勒著丁凡脖子退下列車,退出一段距離猛地將丁凡向前一推,轉身一溜小跑鉆進玉米地。同時,列車上“嗖嗖嗖”跳下幾個男青年,迅速朝金絲眼鏡逃跑方向追去……
十五分鐘過后列車啟動,丁凡坐在警務室長出一口氣,緩緩道:“警官先生,我投案。”
矮個乘警皺皺眉問:“丁博士,你投什么案?”
丁凡平靜地說:“我可能殺人了。”
矮個笑笑,“你不說我們也知道,其實早有人注意到你。我們聯系過你們當地派出所,昨天你們醫院的確發生過一起案件,但真正的受害者是你。”
丁凡一愣,疑惑地問:“受害者是我?警官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矮個乘警說:“你們科副主任一直垂涎主任這個位置,沒想到被你競聘成功。他精心策劃找人冒充患者家屬與你發生爭執,慌亂之中你誤以為自己失手殺人倉皇逃走,正好中他下懷。也碰巧,這事讓一位民警撞見,他認出冒充患者家屬的那人是當地一個無賴,把他帶回警局一審,他立馬全招。”
丁凡聽到這呆若木雞,半天說不出話,他并不為自己洗清罪責而慶幸,相反他想:“副主任可是我最敬仰的師長……人心怎么會如此險惡。”
丁凡和兩名乘警返回5號車廂。小瘦子和大學生正在閑聊,中年農民眼望窗外看風景,胖子滿臉焦急來回踱著步,一見乘警過來緊走幾步迎上去:“我一猜就是小眼鏡偷的,怎么樣,抓到沒有?”
高個乘警說:“東西是他偷的,可惜讓他跑了。”
胖子聞聽一屁股坐在地上,咬咬牙道:“破財免災。”
傍晚時分列車緩緩駛進北京西站,中年農民拎著行李包早早等在車廂門口。大學生背雙肩包坐在過道椅子上,掩飾不住一臉的興奮。胖子像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呆呆坐在那。小瘦子不知道這會跑哪兒去了。
列車停穩,車門打開,幾名警察先后跳上來,高個乘警指指大學生,“就是他。”幾名警察不由分說將大學生押下列車塞進警車。高個乘警又對胖子說:“是這小子偷了你的東西。”胖子看看警車猶豫一下,咬咬牙心一橫快步鉆進警車。
經過審訊,在大學生手提電腦內部找到胖子被盜的金印。原來大學生先用乙醚噴霧迷倒17號鋪和18號鋪所有人。胖子的金印得手后,他又對丁凡下手,結果沒有得逞。他將背包放在枕頭上用被子蒙上,制造出蒙頭睡覺的假象,然后溜進衛生間將金印放進改造過的手提電腦里。
經專家鑒定:金印為漢代的,屬國家二級文物。
胖子因倒賣國家文物被刑拘,順藤摸瓜還揪出一個盜墓團伙。大學生的身份當然是假的,其實是個慣偷,專門在火車上伺機作案。金絲眼鏡是個搶劫犯,沒跑出多遠就被幾名便衣抓獲。等待他們的都將是法律的嚴懲。
五
刑警隊廖杰小組接到任務,一名毒販攜帶毒品準備前往北京交易,上級要求將其與其下線一網打盡。
廖杰和同事一路跟蹤登上長沙開往北京的列車,大家分散監視。廖杰找到自己鋪位,5車18號上鋪。“中鋪的小子一臉鬼祟,還弄個大學校徽;下鋪的胖子像個暴發戶,不知道做什么的;對面上鋪是個有學問的人,眉宇間一股正氣,可為什么面帶焦慮目光閃躲;下鋪金絲眼鏡目藏兇光,豈是一副眼鏡能遮擋。”
夜里,鬼鬼祟祟的假大學生行動了,廖杰身負任務,不便插手。嗤!嗤!嗤!底下噴上來什么東西,香氣徐徐飄散,讓人昏昏欲睡。“是乙醚。”廖杰趕忙屏住呼吸,悄悄用被子捂住口鼻。“這小子偷完東西拿上手提電腦去干什么?”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各位乘客,有位小朋友被異物卡住氣管……”
聽到通知廖杰很想過去幫忙,可自己有任務在身,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孩子平安。
早上,矮個乘警帶廖杰去警務室,廖杰趁機向他表明身份,并講述了夜里假大學生盜竊經過,接著又說:“那個叫丁凡的博士可能有問題,我已經聯系他們當地的派出所,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丟失金印的胖子不要輕易放他走,被盜的金印不會那么簡單。金絲眼鏡化過裝,身份證肯定是假的,一定有問題。”
事實證明廖杰判斷不錯,金絲眼鏡是名搶劫犯,而且反偵察能力很強。看著他劫持丁凡逃下列車,廖杰只好抽出幾名隊員進行追捕。
列車到達北京西站,中年農民拎著行李包快速消失在出站口,廖杰身旁幾個男青年分散后緊緊跟過去……
丁凡快步走進售票大廳,對窗口售票員喊道:“給我一張最快到長沙的票。”
五天后,長沙某醫院外科主任辦公室。丁凡輕輕放下茶杯,展開當天的報紙,一張大照片映入眼簾。照片上十好幾人一字排開,為首的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他不是中鋪那個農民嗎?
圖片中,中年農民腳邊放著他老爹那口紅漆小棺材,棺材板被攔腰鋸開,里面居然有夾層,整整齊齊碼著一小袋一小袋白色粉末。
新聞標題寫道:“長沙警方與北京警方聯手共同破獲販毒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