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電玩城

{壹} 復生

在生活節奏越來越快的當下，旅游類活動無疑成為了現今放松心情、舒緩壓力的首選。近年來以走近自然為宣傳口號的農家樂更是備受熱捧。

柳芙跟媽媽爭取了好久，這次暑假終于可以到山區領略一下自然風光了。當然，她肯定要跟自己的好姐妹楊南一起，好在她媽媽對于這個干女兒也很疼愛。很快，母女三人踏上大巴，開始旅途。

這次去的是一個開發得還不算太好的郊區山村，她們怕那些太有名的農家樂人滿為患玩不出興致，也覺得那種為了迎合游客口味的玩法根本不可能真正領略自然。

因為去的是沒名氣的山村，車上的人并不多，司機大叔放著不著調的音樂，柳媽媽在這樣的音樂里睡得正香。

柳芙安靜地看著報紙，不動的時候就像個洋娃娃，她在惦記著之前媽媽說的出國一事，卻又不愿一個人背井離鄉投奔多年不見的姑姑。突然一條讓人詫異的新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趕忙扯著楊南一起看，兩人頭挨著頭，一副吃驚又好奇的樣子。

那個關于死而復生的新聞占了很大板塊。講一個姓李的中年人走在森林里，離開勘測的同伴取樣，才十分鐘卻突然斷了氣，急救無效。他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這樣的死法顯得十分詭異，問了很多山里的老人，也沒找到有效救人的土方子。本來已經通知老李的家人來認尸了，誰知過了半天時間，他竟然自己醒了過來。只說自己在林子里走走路頭疼得厲害，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這件離奇事件的發生在瞬間廣為流傳，很多醫生為老李做了檢查，表示他體質正常，不存在什么“非人”因素，并且十分健康。

柳芙和楊南看完整篇報道，對此愈發好奇，一個斷氣十二小時的人是怎么轉醒的呢？好奇期還沒過，司機師傅就說到站了。

下了車看到一排排低矮的建筑，感覺視線格外開闊，呼吸都不由轉深。心情一下放松起來，聽到村里派來的導游，帶著一口鄉音，說明兒帶大家進山看風景，這個季節正是好時候。

{貳} 入口

這個導游是當地的村民，年紀輕輕，喜歡出些風頭，帶著這群人挑著石塊往上爬，爬了小半個山腰，大家才看見附近有條平坦的土路，卻已經累得沒了力氣，暗地里都念叨這個導游不靠譜，好端端有路不走。

柳芙和楊南不過是中學生，精神旺盛得很，越爬越興奮，嚷著要繼續，可一群中年人體力跟不上，她們哀求柳阿姨半天，才肯放她們到附近去玩一會。

附近有一處山澗，地形不險，有清涼的泉水冒出來。兩個女孩歡快地奔過去，楊南是體育生，一雙長腿跑在前面，時不時回身扶一下柳芙，兩個人潑著水玩鬧。

柳芙有一頭黑亮亮的過臀長發，真的像絲綢一樣順滑地流淌在背上，很是好看。楊南看她汗涔涔的樣子，伸手幫她把頭發扎起來，她雖然是一頭短發，可常幫柳芙扎頭發，也是兩三下就能扎出一個清爽朝氣的馬尾。

趟在水里，讓人涼爽，兩個女孩順著水流走了一會，稍稍拐過一個彎，看見眼前出現一座建筑，在這山澗里顯得極其雄偉。

是歐式的建筑，像教堂似的，四周有矮墻，鐵藝綰花的大門，寫著幾個大字：183電玩城。剛聽那個導游說這個地方正在開發建設，想弄成知名農家樂。本來看上山那路已經不抱希望了，誰知山回路轉找到這么好玩的地方，這是想學習城里的發展線路啊。

再走近一點看，可以透過那些剔透的玻璃窗看到里面熱鬧的人影，都是溫和友好的笑臉，不知道是有什么宴會。

大門突然敞開了。

玻璃窗正中有個侍應生穿著的男生，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雖然是隔著挺遠，可柳芙和楊南還是感受到了盛情的邀請，好奇地想去看看，手牽手就進去了，不知道怎么，那一剎突然頭疼起來，好在轉瞬即逝。

{叁} 長留

走進去才發現，別有洞天，里面建筑的空間比看起來的樣子還要大上不少。

這個電玩城出奇的簡單，各種游戲機數量多卻是種類少，果然山村的開發搞得還不像樣啊，不過客人真不少。

所有的西式糕點與各式飲料都是免費供應，兩個女孩子可樂呵了，盡情地享用。吃飽喝足之后，圍到人多的地方去看熱鬧。

柳芙雖然平日里打扮得像芭比一樣，但是骨子里好玩又好強。此時看著前面的老人游戲搖桿都握不穩，就想上去試試，跟老人說替他試兩把。老人唉聲嘆氣地說了兩句，也罷也罷，算是應承了。

柳芙喜歡比較帥的事情，比如跟大師學搖骰子、調酒、格斗游戲操作什么的，也確實會很多花樣。

楊南本來是攔著的，不過進門的時候都給發了幾十枚游戲幣，不用也是浪費，剛給了一個山窮水盡的人十來枚，還剩不少，就勉強同意她試兩把。

柳芙操作起來的樣子很有風范，雙手迅捷地相互配合，那七八個按鈕使得屏幕上的小人各種旋風腿、左勾拳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到兩分鐘，贏得漂亮極了，機器下面嘩啦啦地流出許多幣子作為獎勵。

就這樣，幾局下來，老人的幣子翻倍，連人竟也愈發年輕起來。突然感覺有異動，柳芙回頭，卻被身后的人嚇了一跳，倒不是身后這個小青年長得不好，只是離她太近了，正一遍一遍撫摸她的頭發，眼睛出神，很是專注，見這情景弄得柳芙頭皮一麻。

驚得她沒了玩下去的興致，避開這個人。發覺之前那個老人臉上的褶皺明顯少了，頭發也變得漆黑濃密，柳芙這才意識到這事情的詭異之處。這時楊南過來拉她，一臉平和，可眼神里卻閃爍著恐慌。

她領著柳芙到剛才進門的地方，朝正前方隨手一指。

那扇鐵藝大門……不見了。四周都是矮墻，渾然天成的樣子，并不像是新改動的。

“不僅如此。”楊南的臉色更沉了些，“你等著，看一會服務生從這里進出。”

兩個女孩站到墻角的玻璃窗前，眉頭皺成兩根麻花。

她們看到了想破腦袋也難以理解的事情。

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剛走出那道門，突然間身體佝僂起來，走路的速度一下子慢得不行，蹣跚挪動著，甚至手中的托盤都拿不穩。透過玻璃窗細看那人的五官，竟然已經變得極其蒼老，毛發稀疏而雪白，滿臉褶皺，雙目渾濁。

楊南剛才無意間發現了這一切，這已是第二次目睹，仍舊覺得難以置信，更別提柳芙了，她已經惶恐得難以形容，口中喃喃，“回不去了，我們回不去了。”

“不，可以回去。”低沉的男聲帶著些許涼氣從后耳根吹過來。

她倆不由脊背一僵，緩緩僵硬地回過身，看見的是之前那個對著柳芙長發無禮亂撫的年輕人，他繼續說著：“這里的大門每半年會開一次，一次只能進，一次只能出。所以，兩位安心留下吧。”

183電玩城，183天。

這時那個剛才出去的侍應生已經從院子進屋來，瞬間又變回朝氣蓬勃、英氣逼人的模樣，他朝這邊看了看，跟她們背后的男人打招呼，“福叔。”隨之禮貌地點著頭。

叔？這明明是個很年輕的男子啊。

{肆} 規矩

每位在這里的客人都有條件不錯的客房招待，昨晚楊南和柳芙順著矮墻轉了一大圈，既翻不出去，也找不到出口。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已經發生，由不得她們不信。

柳芙沒有楊南那么冷靜，昨夜急躁地發了許久的牢騷。可今兒早楊南睡醒之后，卻找不到她了。

這里不是客房餐桌就是游戲機，倒不難找，楊南細致地找了一會就找到她了。只是看了半晌，她都不敢認她。那還是她記憶里那個芭比娃娃一樣的女孩兒嗎？

四肢枯瘦，額角有斑點與皺紋，不再挺拔，甚至頭發都枯黃分叉，只有短短的一小截，跟以前柔順黑亮的秀發完全不是一個模樣。要不是穿的衣服還是她們自己DIY的那款，她甚至都不敢把眼前這個人與好友聯系在一起。

楊南的眉頭幾乎攢成一個球，試探地叫她：“小芙……你，你怎么了？”

那邊似乎輸紅了眼，沒有理她，對著機器聲音嘶啞地吼道，“再來。”

楊南看到她這副陌生的樣子，鼻頭一酸，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心里疼得厲害。這時，有個溫暖的手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側頭看見昨兒柳芙幫忙贏幣子的那老頭，只是他已經不再是老人的模樣，年輕了許多。

他見楊南什么都不知道，嘆著氣告訴她這個電玩城的規矩。

這并不是一般的電玩城，這里的賭注都是每個參與者生命中有價值的東西，比如程序員的雙手，歌手的聲音，再或者一段壽命。其實昨天這個老頭只有二十七歲，只不過他輸掉了太多光陰。

只要你想玩，就拿自己開的條件去柜臺換幣子就可以了，幣子在你手里的時候倒沒什么，而一旦幣子輸進去，那么你押上的條件也一并會被扣除。這也是這個人只有二十七，卻老態龍鐘的緣由。那些什么都輸沒了的人，只剩下半縷魂，又不想煙消云散，就會選擇在這里做服務生，服務生可以從柜臺拿想要的一切，變回原樣，或者變高變帥都不成問題，而條件就是，永遠留在這里。可惜一旦踏出大門，這些就不作數，輸過多少就會變成什么樣。

楊南終于明白昨天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幕年紀瞬間變化是怎么回事，不由毛骨悚然，看柳芙現在這個樣子，已然輸進去很多。

這個“老頭”已經在這里呆了兩個年頭，而這里一年不過是外面一天，相當于他只是在親友視野消失了兩天。他說起初是因為好奇進來，后來卻是想走出不去。大門每半年開合一次，只能進或者只能出，出門的時候要將當初贈給你的幣子原數還回去，否則注定是走不出去的。所以一旦輸掉一個幣子，就注定要為此不斷去爭取，他也才會拼命玩想把押的東西贏回來，結果卻越輸越多。

楊南這才反應過來，小芙一定是早她一步知道這些，因為昨天把進場贈送的幣子送人了一些，為了能出去才會這樣，可今天所有的游戲機顯然已經跟昨天完全不同，她不再擅長反而越輸越厲害。

轉眼間，柳芙身前的幣子就輸得精光，她走到柜臺前，人家問她：“你還要拿什么換？”

她踟躕半天，不知道怎么回。

只聽一句，“拿我的腿給她換。”是楊南。柳芙回頭看見她的時候一驚。那是一雙市運動會短跑紀錄者的腿，柳芙突然泣不成聲。

{伍} 出口

柳芙每天推著輪椅上的楊南在各個游戲機前逛兩圈，心情好的時候就試試手氣，不然就看個熱鬧。

已經在這里一百八十二天了，轉眼就要半年了，注定她們很難再回到熟悉的土地，索性看淡一點。

可是這天夜里，在柳芙睡去之后，楊南一個人搖著輪椅從屋里偷偷出來。

大廳里還很熱鬧，這里一向是徹夜不休的。她對著柜臺的人說，“叫你們主人出來，子夜魂約。”

子夜魂約也是當初那個老頭告訴她的，以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為代價，在大門朝外開之前的子夜與電玩城主人下注，不管輸贏，都可以得到一個講條件的機會。

許多人為了守住一絲殘魂寧可一輩子呆在這，所以知道子夜魂約的人不少，可是真去做的并不多。所以當這個消息一傳開，大家迅速圍觀。

那個所謂的主人姍姍來遲，竟是那個亂摸柳芙頭發的年輕人，周圍的人都讓開一條路，叫了聲“福叔”。

兩個人簽了協議，并排站在兩臺機器前準備開始。

這場比試并無懸念，楊南根本沒玩過游戲機，怎么可能會贏。

而那個年輕男子并沒有急著拿走她下的注，而是領著她進了一間偏廳，只有他們兩個。

“你知道嗎？我女兒也像你這么大，有烏黑亮麗的長發，可愛得就像洋娃娃。”那個人笑著看楊南。

她突然明白這個人為什么一直對小芙那么感興趣。

“我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不過我在外面世界的身體剛被家人火化了，已經回不去了。”他沉默許久，像是掉進回憶，“菁菁的性格更像你，很從容沉穩……我會幫你出去的。這些年除了老李，還真的沒人能回去呢。”

楊南聽到這幾乎詫異，又聽他開口說，“本來子夜魂約輸了的人就會取代原主人管理這里，而原主人可以離開。既然我已經走不成，會讓你們分毫不差地回去。你們還小，路還很長，以后不是每次遇到事情都會有這樣的運氣，請從一開始就管好自己，別走錯路，人生這條單向道不能回頭。”

楊南感激地看他，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墻上的掛鐘，通向外面的大門即將開啟。她想去叫柳芙起來，卻被那人攔下，塞給她一枚幣子，說當是紀念，要是有機會見到他的女兒請朝她笑笑，說她的爸爸很想她。

楊南和柳芙再次走向大門時，突然覺得這些光陰讓她們堅強成長許多。

她們都曾為了對方能走出這里想過放棄自己，好在這一路她們互相扶持，最終一起進去又一起出來。雖然踏出這扇大門將會忘記這里的一切，但她們之間，不會變。

剛踏出大門，忽見滿眼刺眼的白光，兩個人閉上眼抬起手臂遮擋。彼此緊握的手再沒松開，彼此成為彼此的能量源。

{陸} 再歸

刺眼白光消散之后，楊南和柳芙一同睜開眼睛，卻看見一臉愁容的柳媽媽，一雙杏眼連眼皮都哭腫了。

兩個女孩突然流下眼淚，撲上去抱住她。

柳媽媽吃驚得不行，不知道這兩個沒了脈搏的孩子怎么會突然醒來從榻上坐起，歡喜的淚水掩住適才苦澀的淚痕。

一陣擁抱過后，屋外的陽光更加明媚。

“你們兩個死孩子嚇壞我了，上午你們說去轉一圈，結果一個多小時都沒回來，我們找到山澗里卻……只看到了你們冰冷的身體，可怎么躺了幾個小時之后又醒過來了啊。真是……謝天謝地……”又聞嗚咽。

“我們在河里趟水玩了會，后來突然頭疼得厲害，就不知道了。”柳芙安慰地搖著媽媽的手臂。一旁的楊南也點頭，表示確實如此，“這不是沒事嘛，干媽你看你怎么又哭。”說著伸出手去替她抹淚。

柳媽媽被這么一嚇再不敢停留，晚些時候叫了車就要回家。

路上她問兩個孩子，“之前說的那個出國的事你們想得怎么樣了？”

“媽，我們還小，未來的路還長，之前是我們太想當然了，不能確定未知的明天，還是再慎重考慮一下吧，你不總說開始的這一步很重要嘛。不過不管怎么樣，都有楊南這個好姐妹陪我，別操心了。”

“干媽，明兒想吃你做的蛋撻。”楊南宛然一笑。

在母女三人的歡聲笑語里，大巴到站。楊南蹦下車，有什么從口袋掉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圈，發出清脆的聲響。

柳芙跑過去揀，是一枚閃著銀光的硬幣，印著好多教堂樣的建筑，還有“183”的數字標樣，她問：“南南，這是什么？樣子好熟悉。”

“呃，我也不知道。我口袋里怎么會有這個？對了，明兒吳菁菁過生日咱早點過去陪她啊。”

“你們兩個臭孩子，又不餓了是吧，快走啊。”

在柳媽媽的催促聲中，兩個女孩笑靨如花，齊喊：“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