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人氣

1.

一整個暑假，我都在找工作。卻始終沒有學校愿意收留我這個業績不佳的英文老師。開學的前兩天，終于有一家私立學校發來了面試通知。愛汀私立學院，我沒聽說過。地址很偏僻，薪水也不高，但我沒有選擇權，只能硬著頭皮去。

出乎意外的，這家學校相當豪華，從內到外都散發著上流氣息。我一身寒酸打扮，走進了總統套房一般的校長辦公室。

“丁老師，歡迎歡迎。”校長是個老頭子，看起來很和氣。

“你知不知道我們學院的辦學宗旨？”他劈頭問了這么一句。

我連這家學校都沒聽說過，怎么可能知道什么辦學宗旨？只好老老實實的回答。

“不知道。”

“哦，沒關系。我現在就告訴你。愛汀私立學院的宗旨只有一個，就是人氣。”

人氣？大概是說生源吧。我想。

“校長您放心，我一定狠抓升學率，爭取擴大學校生源。”

“哦不不，”校長連連擺手。“你不用抓什么升學率，因為我們愛汀學院不參加高考。”

什么？不參加高考？還有不參加高考的高中？

“呵呵，你也許覺得很奇怪。”老頭子看著我的臉說，“我說的人氣，是指教師的人氣。這不僅決定你的職稱評比，也和獎金直接掛鉤。至于怎么評比人氣……呵呵，丁老師你上幾堂課就會知道的。”他說完遞來了一份雇傭合同。

就是如此簡單，我找到了新工作，又成了一名老師。

2.

按照軟件安裝指南，我把那個名叫“人氣”的軟件裝在了手機上。一運行，卻被跳出來的畫面嚇了一跳。那個主頁上，竟然登記著全校所有老師的名字，每個名字上面都有一張小小的頭像。我看到了自己的，是我投出簡歷上的證件照。每個頭像的旁邊都寫著一個數字，我的數字是50。別的老師都比我高，有些80多，有些70多，這些小小的數字閃爍著，時而升高，時而降低。難道……這就是人氣？我摸不著頭腦，只好把手機塞進了抽屜，抱著課本和教案朝教室走去。

我的班級是一個畢業班。按照檔案上的記錄，大部分學生背景都極好，不是企業家二代就是高干子弟。第一堂英語課上，我按照常規作了自我介紹，然后開始講解課本內容。教室里非常安靜，每個學生都看起來特別認真。總算是教到了一個好班，我心里暗暗高興。

午飯之后，劉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小丁啊，你知道作為一個老師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

“是人氣！”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們的教育一直要求學生要全面發展，其實老師也一樣嘛，除了教學，還應該德智體美勞樣樣好。綜合起來，就是人氣。我們學校的學生，將來不是高級干部就是企業管理人，他們需要學習的是如何制造和諧的氣氛，如何在兇險的社會之巔安身立命。所以，身為我校的教師，應該身體力行地制造人氣，提高人氣，以最佳人氣獎為目標。”主任神情嚴肅，不像是開玩笑。

“最佳人氣獎？”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無論學歷教齡，也不管平均成績，只要你的人氣值全校第一，就可以成為本校的終身職員。”主任笑了笑，“還能分一套房子。”

我當了7年的老師，別說房子，連存款都沒有超過5位數。難怪學校的老師們都如此緊張人氣，我搗蒜似的連連點頭。“對對對，人氣最重要。主任您放心，我今后一定為了人氣努力奮斗。”主任滿意地笑著，拍了拍我的肩。

3.

我發現，這座學校的老師們為了博得人氣往往使出渾身解數，只有音樂老師柳寧是個例外。柳寧是個美女，又是搞藝術的。聽說，只要她穿著飄飄長裙在教學樓下晃一圈，人氣值就會提升個10點8點。但這種天分，我可學不來。不過，這也說明，老師的外形和穿著同樣影響著人氣值。

工要成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狠下心來，去商場買了幾件價格不菲的職業套裝。一堂課下來，人氣值果然提升了5點。可第二次上課時，我因為不習慣穿高跟鞋，竟然在邁上講臺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臺下的學生們哄堂大笑。我心里又急又氣，勉強擠出了一個尷尬的微笑。這下子，人氣值估計又要跌了。走出教室，我垂頭喪氣地掏出了手機。咦？屏幕上，我的那個數字竟然升高了10點！一秒之內，我似乎從地獄跨進了天堂。人氣值，yes！

沒有錯。不僅扮靚人氣會提升，偶爾犯點小錯出點小丑，人氣更會在短時間內飆升。每天夜里，我都窩在小公寓里研究著人氣提升之法。上周，我假裝忘了帶課本，還在講臺上坦白自己是個冒失鬼，搞笑地請學生們多多關照。這么一來，人氣值提升了8點。這周，我帶著學生們去進行戶外教學。在美麗的校園里，我起哄似的鼓動一個男生用英文向暗戀已久的女生告白，女孩害羞地和男生握了握手，全班的學生們都開心地圍在了他們身邊。那一刻，我的人氣值就像孩子們的快樂——飛快地增長著。

因為沒有高考的壓力，我的快樂式教學進行得非常順利，半學期過后，我的人氣值已經突破了80。可是，全校人氣值突破80的老師還有兩個，一個是柳寧，一個是周子高。對于柳寧，我沒什么可擔心的。她的人氣雖然一直很高，但個性太過清高，根本不屑于參加這種人氣評比，所以她的人氣值永遠徘徊在三、四名。而周子高卻是個不能輕視的強大敵人。他年輕，時尚，和學生關系非常親近。我在教室門外偷看過他上課，他竟然把數學公式改成了RAP帶著學生們大跳HIP-POP。在戶外教學時，他抱著吉他彈唱英文老歌，那副清新的帥哥模樣著實令人心動。

所以，這學期的最佳人氣評比，其實是我和周子高的戰爭。為了贏，我要狠下功夫。

4.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為了想出快速提高人氣值的方法，我已經連續失眠好幾天了。學期將盡，我計算過，要穩贏周子高，我未來的三周里，人氣平均值必須突破90。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人氣軟件這玩意雖然看不見也摸不著，卻能感應到每個學生的心情，再綜合整個班級散發出的和諧氛圍，從而計算出老師的人氣值。因為全程都沒有假手于人，所以非常公平公正。想要作弊，也沒那么容易。

第二天，我掛著越來越黑的眼圈走進教室。剛推門進去，里面卻是一陣喧嘩。學生們圍成一個圈，中間有兩個男生正在打架。不會吧……這種時候。我欲哭無淚。突然間，腦海中跳出一個電視劇里的場景——

“如果你要打，就打我吧！”我抱住正在挨打的男生，強忍著眼淚對揍人的學生說。“你們都是老師最重要的學生，所以……你要打的話，就打老師吧。”我依稀聽見，周圍已經有女生在小聲哭泣。那個一臉怒氣，拳頭舉在半空中的男生似乎也被我的行為震住了，他慢慢放下手，小聲的說，“對不起，老師……對不起。”我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了，我拉起兩個男孩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一場喧囂之后，我的人氣值成功突破了90。想不到三流電視劇里的臺詞還挺管用嘛。不過最意外的是，誰都沒想到，快速提升人氣值的方法竟然是讓學生出事！我坐在放學后的教室里，對著空蕩蕩的桌椅，忍不住笑起來。

第二周，班上果然又出事了。

優等生許哲的桌子上被人用涂改液寫了一個很大的“丑”字。課桌里的書本也被涂上了“書呆子”、“四眼”、“丑男”等侮辱性字眼。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許哲已經趴在桌上哭得一塌糊涂。一切都盡在我的預料之中。只會死讀書的學生一般都情感細膩敏感很好下手，所以，這次的“事件”主角，我選擇了許哲。

“我知道你們都討厭我！”許哲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大吼一邊跑出了教室。

我跟在他后面，終于在操場上拉住了他。

“老師，我真沒用，我是個廢物……”他情緒激動，不住地流著眼淚。班上的學生們這時也追了上來，站在我和許哲的身后。

我突然猛地扇了許哲一耳光。

“不許你說自己是廢物！”我的眼圈也紅了，“你這么說，知不知道老師有多傷心……”我已經泣不成聲。

“許哲，你是我們班重要的一分子，老師說得沒錯，我也不許你這么說。”班長胡秋子竟然也走上前來安慰許哲。我心里一喜，這下更是錦上添花。果然，許哲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著我。其他學生也正合時機地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安慰著許哲。一場班級風波和諧溫馨的結束了。我的人氣值再次突破90。

5.

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要在這個小社會里安身立命，比起知識，更需要學習的是人際關系。作為老師，我每天都面對著幾十種不同的個性。但只要對癥下藥，自然能夠盡收人心。

還剩下最后一周。

只要這周的人氣持續90以上，我就會得到一套夢寐以求的房子。在這種節骨眼上，我絕對不容許有任何意外，任何差錯。為了確保成功，我決定做點真正意義上的犧牲……

課還在進行中，我的語調很平靜，心跳卻越來越快。一場自導自演的好戲即將上演。門被推開了，一個瘋子模樣的男人沖了進來，他揮舞著手上的刀，朝我身邊的學生刺去。我猛地推開了那個學生……那把刀刺進了我的腹部，我癱倒在地，血流如注。

男人逃離了現場，我的學生們圍在我身邊，看著奄奄一息的我。

“老師……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被我推開的學生哭起來了。

一群笨蛋！快點給我叫救護車啊！我心中咒罵著，嘴上卻發不出聲音來。

“老師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我們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老師的。”許哲緊緊握著我的手。

“對，老師是為了我們而死的。老師……我們不想失去老師。”胡秋子也哭了。

都在干什么啊？！再不叫救護車我就真的要死了！我艱難地拿出手機，想看看人氣值的狀況。95，96，97……哈哈哈，再多點！再多點！

突然，下課鈴聲敲響了。

一聽到鈴聲，圍住我的學生們竟然都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他們拿出紙巾一邊擦干眼淚一邊開始收拾書包，然后……紛紛走出教室。

“秋子，這下我們班一定可以保送大學部了。”是許哲的聲音。

“是啊，我們班的人氣值這么高，終于可以松口氣了。”恍惚中，我看見胡秋子轉過頭來看了看我。“不過，也多虧了這個白癡，想出這種方法來拉高人氣值。”

我流了太多血，已經無法呼救，只能勉強向他們伸著手。快救救我啊！

“唔，對不起啦老師，如果您不死，您高尚的品格就不足以感人，我們班的人氣值也不能確保NO.1……”我已經越來越聽不清胡秋子的聲音，當然，也看不見掉在身邊的手機上，我的人氣值有沒有達到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