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不知歸路

認識蘇念的人都會給她貼一個標簽：宅女。

這個世界有這么一類人，鐘愛宅居事業，并有向宅神貢獻一生的傾向。

蘇念就是這一類里的，她曾經有一個月不曾出門的記錄。

當然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記錄，多的是人超越她。

仝晴曾嚴厲教導過她：“宅女是沒有希望的。”她說這話時，表情悲憤，用詞誠懇，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而蘇念這個時候眼神渙散，神情白癡。仝晴提著她晃了兩晃，無奈放棄。

宅是一種精神。

那個誰不是說過了么，這是一個缺乏信仰的時代。

所以信仰宅神可比信仰別的什么靠譜多了。

至于仝晴說的宅女是沒有希望之類的話，蘇念明白仝晴意有所指。

無非是愁嫁心緒罷了。

眼看蘇念二十有二，初戀還沒有送出去，仝晴倒是比她還著急。

可蘇念有自己的道理。

她說，你看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女性除去一半，剩下的一半男性，還有老頭、大叔和正太在內，適婚的不到一半。這一半再分兩類，一類行色匆匆，奮斗在社會最底層，誰也顧不上抬眼看周圍；另一類悠閑自得，只可惜有一半是陪女友的；再除過樣貌學歷職業一系列篩選，符合條件的真是少之又少。但千萬不要大意了，這僅有的幾個候選人，還說不好他們的性取向正常不正常，要知道這個社會女性的天敵已經從小三進化到男性了。

聽蘇念這樣一說，仝晴也覺得未來黯淡無光。她兩眼呆滯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幾個小時，直逼蘇念宅女水準。

然后她突然大喝一聲：“蘇念，你耍我。”

而蘇念已經忘記仝晴說的是哪件事了。

蘇念的宅女追求已經到了可以忽略睡眠和進食的程度。

證據一：凌晨四點，仝晴起夜看見蘇念還幽幽地坐在電腦前，她扭頭看仝晴一眼，電腦的綠光照在她臉上，活脫脫一個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幽靈。仝晴大喝一聲，腳下一滑，摔倒個四腳朝天，這一摔把仝晴摔成了實習宅女。

證據二：頭天晚上仝晴摔得厲害，脊椎尾骨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直立行走還可以忍受，可上下樓簡直是要命，仝晴這下不得不被迫成為實習宅女。可畢竟是實習的，完全不遵循宅女蘇念的作息時間表。隔天六點半，仝晴準時醒來，看著正睡得酣甜的蘇念，忍了忍腹中的饑餓感，沒有吭聲。十一點，蘇念搖搖晃晃的坐起來。開口就是：“仝晴你回來了。”

仝晴表情猙獰，幸好蘇念反應快：“哦，你今天沒出門，我知道了。”說罷，她爬起來洗漱，然后打開筆記本，點開開關，大有繼續奮斗在那小小的十四寸屏前之勢。這一系列動作，仝晴一直目光熱切地盯著她。

直到確定蘇念坐下不打算起來，她才不甘的說：“蘇念，你不打算去吃飯嗎？”

“還早，剛睡醒哪里吃得下。”

仝晴忍著表情，說：“可是我餓了。”

蘇念幽幽地看過來，像是終于明白了什么：“哦哦哦，我忘了你不能下樓。對不起，你想吃什么？”

“X記的雞心面。”

“在哪里？”

“重Q火鍋城對面。”

“重Q火鍋城又是在哪里？”

“滿口香餃子館旁邊。”

“……”

“那蘇格蘭打鹵面那家你知道嗎？”

“……”搖頭。

“算了，你隨意。”

“那么，我去K師傅家給你買牛肉面吧？”

仝晴無力的點點頭，隨便哪家都可以。

一秒二秒三秒過去了，她看著蘇念關上的門，突然醒悟：“K師傅家的牛肉面不就是泡面嗎，你妹的蘇念。”

參延法師說過，奏過豐腴，額們共同祝福任繩。繩命里，夜市油許多的貧飯。

蘇念覺得這個時候就是“繩命里的貧飯”時刻。

人頭攢動的街道，家家爆滿的小飯店。交了錢，領了號碼牌，剩下的就是等待。

“蘇念，好久不見了。”斜上方傳過來聲音，蘇念四十五度仰角，一半明媚一半憂傷地看向男生，這是同學院不同專業的同級生林宇。

“好久不見。”一副貌似乖巧的樣子，心里卻在腹誹。

“你吃過飯要去哪里？”林宇非常熱情。

“我打包，宿舍還有人需要喂養呢。”聽了這話，林宇了然的樣子，笑了笑。

“這段時間一直不見你，在忙什么？”

在宅-ing。心里這樣想，口中卻說：“尋找生機。”

林宇又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話。

正好蘇念的兩份飯打包出來，互道了再見，蘇念就離開了。完全沒有看見后頭林宇幽怨的眼神。

喂飽了仝晴，蘇念繼續爬網上。

靜默了好久的隱身小企鵝突然跳動。

點開發現是林宇：“我知道你在線。”

很確定的語氣。

蘇念晃晃腦袋，不知道是回應還是裝不在線。

仝晴扶著腰過來：“死丫頭，開第二春了？”

蘇念哼哼唧唧沒有應答。

之所以前面說“初戀還沒有送出去”，這里說“第二春”，是因為仝晴非常清楚蘇念曾經單方面談的一場戀愛。猶記得蘇念文縐縐地在企鵝簽名上寫“整個世界完全分成兩部分，一份是他，一份是其他”之類的文藝味十足的話。一度讓仝晴狠擦了眼鏡，以為看錯了蘇念的屬性，難道這個人和她同寢共眠三載，其實不是屌絲女，而是文藝女青年？

后來仝晴才知道那句話是抄的，蘇念就是整一個偽文藝女青年。

仝晴為自己的玻璃心向她質疑的時候，她居然說：“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會抄不會抄。”

看仝晴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蘇念情緒大好，詩興大發，又說了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就讓傻瓜去心酸。”

仝晴兩眼含淚：“你別欺負我，我知道這一句是H寒說的。”

蘇念回頭給了她一個搖手指的動作：“NO，是H寒改的。”

仝晴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回到眼下蘇念的第二春。

仝晴看見蘇念干凈利落的問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誤會了，但是林宇你這兩天是想表達什么？”

對方靜默了幾秒，仝晴才看見窗口上方跳起正在輸入的字樣，然后又過了好久，對方回應：“你沒有誤會，我就是那個意思。”

然后又出來一句：“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接下來事情忽轉而下，蘇念手起指落，屏幕里已經多出來一句話：“咱倆不合適。”

仝晴看著“咱倆不合適”和“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兩句話之間的時間差，默默無語，三秒鐘。

如果不是她在一旁看著，一定也會以為蘇念早就準備好這句話來回絕對方了。

這樣一來，窗口里那句突兀的“你先別拒絕”就顯得更加慘兮兮。

仝晴十分同情林宇。

過了一會兒，對方又問：“哪里不合適？”

蘇念還是不打草稿的敲出兩個字：“性別。”

這回對方靜默不語，然后頭像暗了。

蘇念輕飄飄的關了窗口。

仝晴在后邊顫巍巍的說：“小念，原來你……”

蘇念搖頭：“我愛好正常，不過這年頭說‘性格不合適’不如說‘性別不合適’解決問題快嘛。”

仝晴扶著腰躺回床上，默默的膜拜著。

隔日，蘇念手機飄來一條短信：“我知道你在開玩笑，不過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男朋友是什么標準。至少該讓我清楚自己死在哪里吧？”發信人林宇。

蘇念想，這個人真是頑強，這般打擊都不死心。

“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任何想要破壞自己宅居事業的人都是敵人，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蘇念貫穿這一理論貫穿的很徹底，完全不理會對方看見這條信息會不會吐血。

果然林宇不再發了。

但是第三天，林宇又開始玩新花樣，開始打電話了。

宅女蘇念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接電話，因為她總覺得別人有可能從聲音里聽出來幾分虛實。

仝晴說這是被害妄想癥。

林宇的電話攻勢起了反效果，蘇念很快就把他加入來電黑名單了。

這回倒是真清凈了幾天。

仝晴嘆著氣，一臉可惜：“真是的，差點就嫁出去。”

蘇念只裝沒聽見。

一周過去了，仝晴的老腰休養好了，又開始她活蹦亂跳的日子。實習宅女出門后，蘇念竟然覺得有些寂寞。

無聊的翻了翻網頁，發現今天自己的情緒不對。

蘇念居然出門了。

再這樣下去的話，她的宅居事業一定會停滯不前。

晃晃悠悠的去了圖書館，隨手抽了本書看，蘇念不得不承認現在看書的勁頭完全比不得高中時候。

正走神，發現旁邊坐了個人，是林宇。

蘇念扯扯嘴，沒有說話。

林宇遞過來一張紙條，是邀請而不是質疑為什么不接電話。

蘇念心底給這個人添了幾分。

林宇問，中午可不可以一起去吃飯？

蘇念挑挑眉，問，理由？

一個人吃飯很寂寞啊，林宇竟然露出幾分委屈。

蘇念心嚇一跳，鬼使神差的說好，不過說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林宇一臉得意，在紙上寫道，那現在就走吧，十一點了。

南粉北面。

蘇念是北方人，偏愛面食，林宇是南方人，不喜面食。

蘇念沒有提醒，但心里卻在衡量。

不過林宇卻說：“我知道有一家做的鐵板炒面很好吃，你想去嗎？”

蘇念說：“可以，那么這一餐我來付錢吧。”

林宇表情扭曲，還是堅持說：“還是我付吧，下次換你。”

蘇念沒有再爭，但很顯然今天林宇的分數在上漲。

飯后，分開的時候，林宇問：“那么，明天圖書館見？”

蘇念點點頭說：“好。”

回到宿舍里，仝晴居然在。

仝晴撲過來：“老實交代，去和誰約會了？”

蘇念死氣沉沉：“林宇。”

仝晴一愣，然后更加激動：“啊！小念，你終于迷途知返了嗎？”

蘇念眼一翻，爬到床上，裝死。

其實心有些亂，然后覺得很累。仝晴爬過來，說：“小念，不如試試吧！”

這個誘惑很大。

只是可惜了本宅女的偉大事業恐怕會徹底停掉了。

果然，下午仝晴就死拉著蘇念出門，說一個人在宿舍指不定會東想西想，還是出去逛一逛好。

這一逛直接改寫歷史了。

仝晴正拉著蘇念極力地向她描繪戀愛后的美好，卻突然戛然而止。

然后兩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前方十米處那對勾肩搭背的男女。

男生赫然是林宇。

這一刻，蘇念的腦海里浮現出延參法師的至理名言：“繩命，是剁么的回晃。任繩，是入次的井猜。讓額們，共同囑咐這縮油的縮油。開心的一笑，火搭的一笑，讓繩命，更蔥容，讓繩命，更貧飯。”

仝晴直接沖上去，揚手甩了林宇一巴掌。

好嘛，任繩更加的井猜了。

蘇念朝著林宇愕然的表情，擺出大大的笑臉，然后中指朝下。

還好只是差一點動心。

還好沒有，沉醉，不知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