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人似乎從骨子里特看不起孔方兄,動不動就說什么“富貴于我如浮云”之類的假話,還隨時隨地嘲諷土豪們的淺薄與無知。一般的鄉野村夫也都附庸風雅,在住所掛上“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之類的對聯。雖有不少文人以潤筆為生,言談記錄中,卻鮮有以此為榮者,更多的還是嘲諷與鄙視。文獻中就頗多與此相關的故事。大詩人王維有個弟弟叫王縉,經常給人寫墓志銘。有一次,送潤筆費的敲錯了門,跑到了王維的住所,王維就說:“大作家在那邊!”滿含不滿與譏諷。史上稿費最多的,恐怕要數李邕了。據記載,李邕善行書,變王羲之法,筆法一新;繼李世民《晉祠銘》后以行書書寫碑文,名重一時。其書風豪挺,結體茂密,筆畫雄勁。《舊唐書·李邕傳》說:“邕早擅才名,尤長碑頌。雖貶職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數百首,受納饋遺,亦至鉅萬。時議以為自古鬻文獲財,未有如邕者。”
不過雖然說起來不計較身外之物,真要給稿費給得少了,這些人可是要急赤白臉跟你斗狠的。也是在唐代,皇甫湜困頓之際得裴度收留,衣食無憂。裴度征討淮西有功,賞賜巨萬卻不據為己有,而是傾其所有幫助別人,并修繕福先寺。修好以后,欲請白居易撰寫碑文,于是乎,皇甫湜就怒了:“有我皇甫在,你何必舍近求遠?!”裴度大度,于是請皇甫湜撰寫碑文,完成后,“以車馬繒采器玩約千余緡酬之”,孰料這哥們兒拍案大怒:“我皇甫的文章豈是那種流俗文章?這么點兒稿費就想打發我啊!我給你寫了3000多字,一個字要付我3匹絹,一分也不能少!”裴度只好如數支付。
民國時期的稿費完全是市場化的,商務印書館在很多時候甚至允許作者以稿酬換股,獲取長期收益。當時,作家幾千字的文章所得便可維持一個人兩個月的簡單生活,魯迅買房也主要是依靠稿費收入。但到了“文革”前后,情況就發生了變化,作家的藝術創作被完全等同于農民、工人的勞動生產,文化23c3371644557be03f145b2d49b6c8c9價值被抹殺,甚至一度要取消稿酬制度。稿酬制度之爭,也被稱為兩條路線的斗爭。1964年7月24日,文化部黨組罕見地就一位作家的稿酬問題,專門向中宣部請示具體做法。這位作家就是周作人。報告說:“據人民文學出版社報告,該社對專業譯者周作人,一直采取按月預付稿酬的辦法。1959年以前,每月預付200元。1960年1月以來,改為每月預付400元;約定每月向出版社交譯校稿3萬字左右。自1960年1月至今年6月止,周作人預支稿費已達22748元,他向出版社交譯稿91萬字左右(包括1960年以前的40萬字)和校訂、審閱稿82萬字。兩相比較,即使按最高標準付酬,也超支1萬余元。為了貫徹中央降低稿酬的精神,人民文學出版社打算從8月起,對周作人的預付稿酬,降低為每月付200元或250元。”周作人作為統戰對象,其稿費是高于當時一般人的。
到了1957年,文化部召開文藝作家座談會,不少作家對稿費制度提出了批評。臧克家說:“就拿張天翼、艾蕪等名作家來說,他們如一年不寫作就無法生活。”嚴文井說:“現在作家有錢不過三幾戶(如秦兆陽、劉知俠、杜鵬程),其他即使如丁玲、周立波這樣名作家也并不很有錢,丁、周每人約有存款一萬元左右,但他們開支較大,每月需500元左右。”有作家在主張恢復抽版稅的做法時甚至說:“如果抽版稅是剝削的話,我們寧可忍受剝削。”但不久,這些意見就被嚴厲批判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名利思想。
1958年9月29日,張天翼、周立波、艾蕪聯名在《人民日報》發表了題為《我們建議減低稿費報酬》的文章。文章說,斤斤計較稿費的高低,是進不了共產主義社會的……稿費太高,作家的生活容易特殊化,容易脫離群眾。作家一脫離了群眾,就等于斷絕了創作的源泉,就會什么東西也寫不出來了。10月5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怎樣看待稿費》,對稿費討論進行總結和定調:“在改變現行稿酬辦法的過程中,也有兩條路線的斗爭。一條是發展社會主義的道路,提倡政治掛帥,發揚共產主義覺悟;一條是發展資本主義的道路,提倡拜金思想。滿腦子資產階級觀點的人說,降低稿費還行,那誰還愿意寫稿!而從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觀點出發的人,則肯定地說降低稿費不會影響稿源。我們要問,政治的力量大,還是金錢的力量大?”把稿費問題政治化,這在歷史上也是少有的。
改革開放以后,稿費制度逐步恢復。時至今日,稿酬再度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稿費稅收問題也成為熱點問題。其實,關于稿費,最簡單的辦法不是去為其劃定一個標準和等級,而是交給市場去辦,我想,這也是十八屆三中全會傳遞出來的一種改革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