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年記》,分明能感受到一丁先生的某種睿智,能感受到趙樹理人生的起伏和軌跡,能品味讓人饒有興味歷史的細節。
由一丁先生編著,國際交流出版社2012年10月出版的《趙樹理年記》(以下稱《年記》),雖然洋洋灑灑20萬字,但讀起來并不很費勁。
一丁先生是快80歲的老人。他長期致力于長治地區的趙樹理研究事業,主持著《趙樹理研究》內部刊物的編發工作,操持著組稿編輯并出版“趙樹理研究文叢”14種書。先生不棄,多年來一直關心幫助我的學習和研究,不時有趙樹理研究資料贈予。就趙樹理研究的文本資料而言,我積累了不少,如董大中先生的《趙樹理年譜》(北岳文藝出版社1994年2月版),兩種版本的《趙樹理文集》(中國工人出版社2000年5月版)和《趙樹理全集》(大眾文藝出版社2006年9月版),趙樹理傳記等。由于趙樹理被大家一直推為“人民藝術家”,也由于趙樹理創作上的大眾化追求,更由于趙樹理存在的那個年代,因此長期以來人們給趙樹理貼上了一種標簽,以為他的創作是圖解時代政治的產物,以為他是個政治、政策的傳聲筒,也因此對趙樹理的文化存在價值含有一種不屑。但是真正仔細閱讀了趙樹理文字,特別是真正詳盡而認真地面對趙樹理的全部言行之后,我分明能感到趙樹理的赤子之心,無論是對中國、對中國人民、對中國農村、對中國農民。讀《年記》,分明能感受到一丁先生的某種睿智、能感受到趙樹理人生的起伏和軌跡,能品味讓人饒有興味的歷史細節。
對趙樹理的一往深情
趙樹理的存在畢竟有其歷史的合理性,趙樹理的誕生是時代的必然,趙樹理文學上的價值和意義不會因時代暫時的陰霾而失去光輝,因為趙樹理的根扎在中國老百姓的心里。他是帶著自己對大時代的把握自覺走上革命道路的作家,他也是以人民作家身份顯示出真誠和堅定的革命人。趙樹理身上是融人民性、革命性和創作家為一體的一個立體豐滿的存在。他是全身心自覺投入革命時代并無限忠誠于自己信仰的行動派,他是熱情謳歌新時代的人民作家,他甚至懷著對新時代的理解用自己的筆觸諷刺和揭露現實生活中的諸多弊端。他創作小說、撰寫雜文、寫快板、寫戲劇、編對聯乃至順口溜等;他深入生活,忘記了自己的官職,深度介入農村生產的管理,熱情投身農業生產的發展中;他以身作則,以一個共產黨干部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嚴格教育子女。也許隨著時光的流逝,趙樹理的某一側面會不為后人所重視,但幾個方面綜合起來的趙樹理,會長久地散發出迷人的魅力。
一丁先生是趙樹理的忠實學生。他在上學期間就非常喜歡讀趙樹理的作品。也許是出于對山西大地本能的熱戀,也許是出于對農村生活的稔熟,也許是出于對農村勞動人民的真摯情懷,一丁先生在中學生時代就拿起筆試圖創作反映勞動人民生活的文學作品。小荷才露尖尖角,但時代的風暴就把一丁先生裹挾進去了。而其直接的原因,正是跟著倒霉了的趙樹理一起倒霉。與中國20世紀里廣大知識分子的命運一樣,一丁先生也荒廢了好幾年大好時光。但他仍對趙樹理一往情深。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政治解禁之后,一丁先生就立足長治,積極投身趙樹理研究的事業當中,他和他的同仁們頑強地支持著《趙樹理研究》刊物的編輯出版,不時推出“趙樹理研究書系”,他自己還出版了六十多萬字的《趙樹理別傳》。
“簡而有當”的框架結構
年譜,是指用編年體裁記載個人生平事跡的著作;年表,是指將重大歷史事件按年月編排的表格。而年記,與上述兩種體裁在“按年月編排”上的做法是相同的,不同之處在于其繁簡程度介于二者之間。關于趙樹理的年譜,就我所知,當推董大中先生的《趙樹理年譜》一書。也許是因為資料研究在整個研究中的基礎地位所致,在中國現代作家研究中,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等,幾乎所有著名、知名的作家,研究者都為之編寫出版了專門的個人年譜。但比較而言,董著是中國現代作家年譜系列中最好的一種,好就好在其資料性上。按理資料性強是任何年譜類著作撰寫的共同追求,但是實際上卻是有的年譜資料空疏,有的年譜過于局限,有的年譜甚至保守和小氣(如對自己引用的資料不注明出處)。而更多的年譜沒有從閱讀和使用年譜的讀者、研究者的角度考慮。說董大中先生的《趙樹理年譜》的資料性強是因為它不僅達到了年譜在資料使用上的常規要求,而且一是具有豐富性,二是具有開放性。這里說的開放性是因為董先生把自己所能見到的相關資料都精心編輯,對有參考價值的相關資料(或者出處)也一并編入,這對讀者尤其是研究者按圖索驥順藤摸瓜地搜尋,有著極大的便利。與董大中先生的《趙樹理年譜》相比,一丁先生的《趙樹理年記》正是一部趙樹理傳記研究中“簡而有當”的編年體著作。
董著無疑有其獨特的價值,尤其對研究者而言。與董著比,一丁先生的年記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簡”。但是一丁先生年記里的“簡”,有自己的講究,這里的簡,可以理解為簡要和簡明,也就是“簡而有當”。主要有以下三個特點:一是框架全。年記的框架是以趙樹理一生的主要經歷為材料類結構而逐年記寫的,比較全面地反映出趙樹理一生的主要經歷和比較大的節點,使讀者在閱讀中能比較準確和全面地了解趙樹理一生的人生起伏、變化、成績、作為等。二是立體記要。一丁先生在這里的處理上有一個獨特的手法,就是對趙樹理不局限于只從一個作家的角度切入,而是把趙樹理作為一個立體的人來編撰羅織資料,甚至有意無意間對趙樹理作家的身份進行了一定的淡化處理。這使一丁先生的《年記》里突出了趙樹理的立體特質。趙樹理不是一個象牙塔里的作家,在趙樹理的自我意識里甚至更多地把自己當作勞動人民中的一員,當作參加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一個革命者,當作參加新中國建設的一位忠實的國民,當作忠誠于黨的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一丁先生的《年記》無疑跳出了以往只從作家的角度把握趙樹理的狹隘視角。這一點非常有遠見。當然,一丁先生并沒有忘記趙樹理的主要貢獻在于他的文學創作,《年記》在適當的章節后都附有趙樹理的作品目錄,使讀者對趙樹理的創作情況有一個清楚的輪廓,也能分辨出他寫作情況(作品數量、題材等)的變化軌跡。
一丁先生的政治定見
年記這種文種,仍是以時間為經,以事件和事實為緯來組織材料。因為其比年譜在要求上寬泛些,也就給編著者多了一分自由。閱讀中,給人第一沖擊的就是在每年的概要文字里,一丁先生常常在史料夾縫里表達出自己的政治定見,此處就不一一贅述。
一丁先生借《年記》而滲入自己的一些政治定見,雖然不能全面鋪開,但卻能體味到一個熱愛趙樹理研究的思考者特立獨行的本色。事實上,趙樹理從來就沒有超然于政治之外,因此趙樹理研究也沒有必要忌諱與政治關聯。但政治是每個人能夠親身感受的政治,一丁先生幾乎跟趙樹理一樣經歷了中國20世紀里的各種時代政治潮流,他把自己對時代的感受和對趙樹理的理解聯系起來,形成自己的某種政治定見,尤其難能可貴。這既顯示出一丁先生獨立的民間層面上感受和思考,也表達出他在趙樹理研究上的實事求是。總而言之,一丁先生的《年記》是一本很有特色的趙樹理研究新成果。當然,肯定之余也感到有以下局促之處:一是校對談不上精良,不時能碰到錯字;二是少了必要的交代;竊以為一丁先生應該有個自序或者后記類的文字,對自己的趙樹理研究有個基本的交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