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政府在促進國民閱讀方面只是開了一個頭,如何做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199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每年的4月23日定為“世界讀書日”(也稱“世界圖書與版權日”),提出“讓世界上每一個角落的每一個人都能讀到書”。1997年,中央宣傳部、文化部等九部委共同發出了《關于在全國組織實施“知識工程”的通知》,提出了實施“倡導全民讀書,建設閱讀社會”的“知識工程”。2000年,全國知識工程領導小組把每年的12月定為“全民讀書月”。2009年11月,由中宣部、中央文明辦、原新聞出版總署聯合主辦,深圳市委、市政府協辦的“全國全民閱讀活動經驗交流會”在深圳舉行。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把“開展全民閱讀活動”第一次寫進黨的政治報告。
近年來,全國各地都相繼舉辦“讀書節”“讀書周”“讀書月”等活動,閱讀推廣活動“范圍擴大、時間延長、影響提升”,逐步形成“政府倡導、社會支持、媒體推動、專業運作”的模式,可以說形成了全民閱讀推廣“熱”。總體而言,我國的全民閱讀推廣活動的發展勢頭是良好的,效果也十分明顯。但這并不是說毫無問題可言,不需要我們反思了。恰巧相反,“我國政府在促進國民閱讀方面只是開了一個頭,如何做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1],仍然需要我們對全民閱讀推廣“熱”做些“冷”思考,討論一下有哪些方面還存在誤區,或者需要改進。在筆者看來,當下我國全民閱讀推廣存在以下10個誤區或問題。
1. 閱讀權利意識不夠強烈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于1994年頒布的《公共圖書館宣言》明確指出:“每一個人都有平等享受公共圖書館服務的權利,而不受年齡、種族、性別、宗教信仰、國籍、語言或社會地位的限制。公共圖書館應該保證市民獲取各種社區信息,使社區每一人都能確實得到圖書館服務。可見,國際社會把閱讀視作公民的一種權利。政府組織在為推廣閱讀的過程中,一定要牢記國民具有自由閱讀的權利,一定要樹立保障閱讀權利是政府的職責所在的施政理念。憲法賦予每個公民人身自由,閱讀自由則是人身自由的基礎和前提。
閱讀自由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重要內容,每一位公民享有閱讀自由權。這種意識在當下中國不論是GdUc3dk7lQ4CKbQqFGUzA9E7+HDKWry2WZdzZDelP18=在政府層面,還是在國民個體層面都不夠強烈。社會應當為國民個體具備基本的閱讀素養、開展獨立自主的閱讀提供保障。就國民個體而言,維護自己的閱讀自由權是人生的一種態度。國民個體應當要求社會為自己提供閱讀自由的條件,同時為閱讀自由而努力實踐。
2. 財政投入存在不足
對政府而言,促進國民閱讀的根本措施,還是要加大對文化教育事業的投入。僅就公共圖書館或社區學習中心而言,我國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就非常大。美國有9000多個公共圖書館系統,大約有16500座公共圖書館,68%的美國人擁有讀者證,每年大約有14億人次到館訪問,比持visa的人和到麥當勞的人數量都多。[2]在美國,公共圖書館主要由財政稅收支持,設立管理委員會,對所有人免費開放和提供服務。有統計表明,中國在圖書館上花的錢,僅占GDP的0.01%左右,是美國的1/10。如果按照人均計算,美國的圖書館開支是中國的120倍。[3]
臺灣作家、出版人高希均說:“沒有一個國家,會因為教育支出太多而導致財政崩潰;沒有一個現代國家,國家是現代的,教育是落后的。”的確如此,推動全民閱讀的根本動力就是讀者的閱讀需求,而閱讀需求是需要發達的教育事業作為支撐。盡管我國教育事業的發展成就斐然,但是尚未達到理想的狀態,尤其是喊了多年的素質教育還未得到真正落實。在應試教育、功利教育的體系中成長起來的讀者,其閱讀習慣往往會出現畸形。教育類技能類的閱讀盛行,而傳統文化等修養類閱讀受到冷落,就是這一現象的生動寫照。
全民閱讀工程作為一項利國利民的公益活動,需要投入較大財力并持之以恒地開展。有識之士提出了諸多促進國民閱讀的措施,包括將全民閱讀提升為國家重要文化工程、設立國家閱讀基金或國家閱讀專項資金、發放購書券拉動圖書消費、發展農家書屋、扶持實體書店等,所有這些都需要資金的支持。沒有投入就想深入推廣閱讀,是很難實現的。加拿大政府曾經為獨立書店購置電腦設備支付一半的費用,這是多么實在的舉措。
3. 社會公眾人物的示范效應發揮不夠
“9·11”發生當天,時任美國總統布什正在佛羅里達州的一所小學給小學生讀《我的寵物山羊》。德國促進閱讀基金會理事長海因里希·克雷比施說:“給孩子讀書和講故事,是最不復雜也是最合算的對未來的投資。”在德國,有200多個促進閱讀的社團組織,其中成立于1988年的德國促進閱讀基金會,其歷任名譽主席都由德國總統擔任。在挪威,為了讓12~15歲的青少年保持對圖書的興趣,順利度過青春期,政府官員和社會名人經常到學校,組織中學生舉行隆重的閱讀儀式。韓國總統樸槿惠認為馮友蘭的著作《中國哲學史》使她“重新找回內心平靜的生命燈塔”,這直接帶動了該書的銷售,可謂極好的閱讀推廣。
社會公眾人物的表率、引導和示范作用會激發民眾的讀書熱情,是閱讀推廣應該加以發揮的。同時,推廣閱讀應當是社會公眾人物的職責所在。應該說,從最高層的社會公眾人物看,我們的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表現可圈可點,他們對全民閱讀的示范效應非常明顯。但除此之外,廣大政府公務員、文體明星乃至學校領導的閱讀行為和率先垂范,總體而言還存在頗多不足。“各級領導人應該親自倡導和推動全民閱讀。建議國家領導人和各級主要領導每屆任期內至少一次到校園與學生一起讀書,以推動全民閱讀。”[4]在筆者看來,這也是非常實在的建議,實施起來不難,也不用財政投入,但現實情況是不盡如人意。
4. 閱讀推廣活動的制度建設有待加強
閱讀推廣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不能僅僅停留在專家呼吁、政協委員提建議的層面,是需要做制度設計和制度建設的。只有在制度的規約下,閱讀推廣活動才會扎實有效。
美國為了激起國民閱讀的更大熱情,陸續推出一系列閱讀計劃和法案。美國政府 1995 年再度提出“學童讀寫”運動;1997年克林頓政府提出“美國閱讀挑戰計劃”;1998年美國國會通過《閱讀卓越法》;2001年布什政府提出“不讓一個孩子落后”法案,將“閱讀優先”作為政策主軸,并推出了“閱讀、閱讀再閱讀”計劃,在該法案中,提出“經費補助”與“師資培訓”的方式提高兒童閱讀能力的閱讀優先政策。英國的圖書出版社不用納稅,法律規定其盈利必須用來擴大再生產,扶持文化科學事業。法國政府長期免征書店所得稅。德國政府不僅免征書店的所得稅,還在增值稅上給予書店優惠。以色列雖然人口少,服兵役是公民的義務,但即便在軍營,每個人也要讀完50本書,并有專門的老師來指導閱讀。2006年11月,在時任總統普京的支持下,俄羅斯出版與大眾傳媒署和俄羅斯圖書聯盟共同制定并發布《國家支持與發展閱讀綱要》。日本政府善于利用政策、立法支持國民閱讀的推廣。1999年8月,日本參眾兩院通過決議把2000年定為“學生讀書年”;2001年11月制定《兒童讀書活動推進法》,規定了讀書活動的理念,明確了國家、地區和公共團體在讀書活動中的責任。韓國1994年頒布《讀書振興法》,2009年推出《讀書文化振興法》。新加坡政府提出“天生讀書種、讀書天倫樂”。從2001年11月開始,新加坡嬰兒出生時,醫院的護士叮囑產婦的事項中有“如何讀書給嬰兒聽”一項。
近年來,我國不少專家學者和研究機構提出多種對策建議,提出將促進國民閱讀作為國家戰略。朱永新認為,要將閱讀提升到建設民族共同思想基礎和核心價值體系、提高國家文化實力和營造全社會共同精神家園的國家戰略高度上,重新審視推動全民閱讀對提高民族文化素質和國家競爭力的重要意義。在兩會中,曾有政協委員提出,進一步完善全民閱讀主管機構,推動設立國家全民閱讀指導委員會,研究制訂國家全民閱讀中長期規劃;制定《國家閱讀大綱》,推動全民閱讀國家立法,設立國家閱讀節或全民閱讀日;建議將市民閱讀狀況指數納入文明城市指標體系,以真實可見的數據記錄居民閱讀情況的發展變化,以量化可靠的指標反映該地區公共閱讀環境的建設情況,進一步改善市民閱讀狀況,提高文明城市創建工作水準。這些建議無疑都是具有重要意義的。
5. 由政府主導文化發展的思路有待商榷
文化發展與全民閱讀密切相關。一個尊重知識、鼓勵創新的社會,一個追求創意、崇尚文化的社會,其全民閱讀的氛圍必定是濃郁的。文化創新與發展不僅可以為全民提供新的作品,而且也會激發全民的閱讀需求。
現在,政府主導是我國文化產業發展的重要特征。發展文化產業政府最積極,政府甚至直接主導國有企業的投資,以拉動文化建設。遺憾的是,這是一種傳統的發展思路,但不是市場經濟發展的根本出路。政府直接主導的經濟活動在全世界都已被證明是低效率、低效益的。我國的文化發展最根本的是要激發市場的活力,依靠國有企業的同時,也應該向民營企業開放。祝君波曾提出疑問:“在一個日趨開放的時代,我們有多少理由長期把民企排在文化和出版活動之外,又有什么理由長期以‘買賣刊號和書號’為由限制民營的文化、出版企業?我們有什么理由懷疑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在黨的領導之下,今天的文化出版業向民營、向自己國民進一步開放的積極意義呢?”[5]
的確,我們以巨大的成本維護國有文化企業一統天下的經營格局,又不能換來文化的繁榮和發展,這種悖論就值得思考。環顧全世界的文化創意產業均以中小企業為主,需要多元的結構和多種積極性,需要形成一種公平競爭、充分競爭的環境,只有更多地向國民開放,更多地吸納民營企業參與,最大限度地激發國民的作品創作熱情,才會真正迎來閱讀的繁榮春天。
6. 媒介組織的參與積極性有待提升
媒介組織與閱讀推廣之間本應存在天然的密切關系。從某種意義上說,媒介組織都是閱讀服務組織。只有為讀者提供更好的閱讀服務,媒介組織才得以生存。但現實是包括圖書、報紙、期刊、廣播、電視、網絡與新媒體等媒介組織系統,對全民閱讀推廣活動的積極性都有待提高。
紙媒機構對能夠直接帶來利潤的簽售會、推廣會似乎更感興趣,但對群眾性的閱讀推廣活動就不太熱心。讀書類欄目的缺乏或者不景氣是我國電波媒介的一個特點。網絡與新媒體組織為全民提供了大量的信息,但能啟發心智、引導讀者深閱讀的內容嚴重不足。總體而言,我國媒體在倡導全民閱讀方面做得還不夠用心,更多的是應景和急功近利。國民在閱讀方面所陷入的誤區,與媒介塑造的唯經濟主義“擬態環境”不無關系。正是由于受到唯經濟主義的輿論的影響,國民在閱讀方面會愈發功利化、短視化和感性化。而這種特點又反過來進一步加強唯經濟主義的價值取向[6]。近年來,童書市場出現“貴族化”傾向,已成為一股令人憂慮的風潮[7]。媒介組織應當提高品位與覺悟,自覺地“重鑄民族魂和時代精神”,從而提升國民的理性睿智,陶冶國民的道德情操和加強國民的文化素質,從改造國民性的角度推廣閱讀,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利潤。
7.“閱讀障礙”和“閱讀歧視”現象依然存在
此處所指閱讀障礙,不是指讀者個體因為閱讀素養不夠,導致無法獨立自主的閱讀。而是指由于社會因素,導致閱讀成本偏高,國民個體無法閱讀他想閱讀的內容。這種閱讀障礙從理論上說,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會存在的,即便是發達國家也不例外。不過在我國,有些本來是可以消除或者是應該努力去消除的“閱讀障礙”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許多公共圖書館、國有書店沒有設置殘疾人士的專門通道,不少新聞節目沒有設置手語主持,盲文讀物偏少等,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問題。據統計,我國有900萬盲人,但2003年供盲人閱讀的新版圖書只有104種,盲文期刊僅8種。在美國,美國國會圖書館與160所圖書館共同合作,每年選送2500本書籍用來錄音及制成盲文,以滿足盲人需求。普林斯頓盲人科技圖書館在全國設32個錄音室,每年錄制約5000冊專業科技書籍,其中3000冊為新版書。
至于“閱讀歧視”則是指社會在向全民提供閱讀服務的過程中存在的一種不公平、不公正現象。長期以來,許多公共圖書館對社會弱勢群體存在“歧視”,導致杭州圖書館向乞丐開放成為社會新聞。公共閱讀資源沒有讓全民平等地共享,甚至存在人為地把讀者劃分為三六九等。閱讀推廣的本義所在就是要普及閱讀,激發閱讀,盡可能地減少因為外在條件的限制導致不能閱讀的情形。對于社會群體來說,各行各業各階層人員都應該成為閱讀推廣的對象。“閱讀歧視”的存在與閱讀推廣的精神是無法兼容的,應當努力予以消除。
8. 社會基層閱讀服務組織建設滯后
中國閱讀學研究會會長徐雁指出,一個現代化的都市,不僅要有以所在城市命名的地標式公共圖書館,而且要積極推廣建設大量分布在城鄉的各個部位,依據所在區域居民人群和文化消費特點而合理配置的社區圖書館(鄉村閱覽室)。遺憾的是,我國社會面臨著基層閱讀服務組織建設滯后的尷尬現實。數據顯示,2011年,我國人均公共圖書館購書經費不足1元,人均藏書量不足0.5冊,與國際圖聯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推薦的人均1.5至2.5冊的水平存在顯著差距。發達國家和地區平均每1.5公里半徑或1萬人口的小區就有一座圖書館。以色列平均每4500人就擁有一所圖書館。東歐國家保加利亞,立法規定只有30戶居民的村子都要建立“閱讀室”。
無論是新城建設還是小區規劃中,都要通過增加書店與文化設施數量,以體現人文關懷與對市民的文化福利回饋。這無疑是一種美好的建議。只有當社區書店、社區學習中心、基層文化館、基層圖書館等遍布社會基層時,我們才可以說閱讀真正得到推廣。
9. 組織協同性和系統性有待加強
閱讀推廣涉及面廣,需要強有力的組織機構,調動社會各種資源,加強協同,提高推廣活動的系統性,效果才會更加顯著。美國就成立了國際閱讀協會及全美閱讀小組等專業機構從事早期閱讀的相關促進工作。美國出版商協會倡導全民閱讀,進行暢銷書排名,組織圖書評獎,研制閱讀書目,舉辦各種閱讀推廣活動。日本有專門的“讀書協會”,經常舉辦“日本讀書周”之類的活動。
我國設立了全民閱讀活動組織協調辦公室,統一組織管理全民閱讀活動,大大促進了閱讀推廣活動的深入開展。但該辦公室層級較低,社會資源的整合力有待進一步加強。當前,我國全民閱讀推廣活動內容豐富,但組織不夠有序,實施不夠深入,協調機制不夠有力。應該考慮將分散的各類全民閱讀促進活動進行系統化、組織化;統籌組織農家書屋、社區書屋、青工書屋、公共圖書館、城市讀書節活動等各類閱讀工作;從兒童早期閱讀抓起,建立起兒童和青少年閱讀機制;滿足弱勢群體閱讀需求;開展書香之家的推薦活動,發揮書香家庭的示范作用;發展民間閱讀公益組織和志愿者,調動全社會力量推廣閱讀;推進“農家書屋”工程,開展農民讀書活動;公共圖書館免費開放,服務全民閱讀;采取切實措施,對出版業采取稅收優惠政策,扶持實體書店的發展。所有這些閱讀推廣措施應該加以有效整合,讓有限的投入產出盡可能大的效能。
10. 活動長效性與科學性有待提升
當前,我國閱讀推廣活動數量較多,但具有持續性的不多,閱讀活動的實際成效有待提高。我國系統開展閱讀推廣活動的歷史較短,持續地開展下去才是關鍵。閱讀推廣貴在堅持,形成習慣和傳統才會逐步釋放其效果。那些短、平、快的推廣項目,能產生一時的影響,但不可能產生持久的能量。
加強學術研究,提高閱讀推廣活動的科學性是非常重要的。只有在科學理論的指導下,推廣活動才不會盲目。比如,推薦書目是閱讀推廣的重要方法,但書目的編制需要科學研究,切不可淪為商業工具。目前我國的幾個與閱讀有關的研究機構,彼此之間的交流溝通不足,閱讀研究的學科交叉不夠。全國還沒有成立統一的一級學會——閱讀學會,閱讀學的學科定位不夠清晰,學科地位尚未得到學術界的廣泛認可。對一些具體的學術問題,諸如數字閱讀的積極作用和負面影響的研究還不夠深入。所有這些問題,都需要從事閱讀研究的學術共同體展開合作,共同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