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閱讀推廣計劃中,6億多農民顯然占據全民的絕對主體。從某種意義講,全民閱讀計劃的成功與否,主要取決于6億多農民的閱讀。
農村問題、農業問題、農民問題一直是中國社會的基本問題。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以農立國的農業大國,農業經濟一直是中國社會的經濟基礎,至今猶是。農民作為中國農業生產力的主體,從夏商至晚清乃至近代,一直處于被剝削被壓迫的社會地位。1949年新中國建立至1978年改革開放,中國農民誠然在政治經濟地位上得以翻身,但是在城鄉經濟“剪刀差”的經濟背景下為中國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作出了巨大的勞動貢獻。2000多年來,中國農民既要從事物質資料、生產資料的生產與再生產,還要從事自身——人口——勞動力的生產與再生產。“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句順口溜,幾乎可以視為中國農民的一種生存理想模式。
1978年改革開放至今,中國農村正在發生深刻的社會變革,傳統農業社會急劇解體,工業消費社會與商品社會主導與支配下的新型農村社會正在形成。不同地區的農村社會呈現為差異化的發展區域態勢。農村社會與城市社會的傳統差異在巨量融合中呈現出碰撞、交鋒、轉化、模糊等多重矛盾及其復雜景象。例如華西村,經濟上早已不是習慣定義上的農村,實際上已是一座城市。再如西部一些偏遠地區,經濟仍然落后,村民子弟上中小學都很困難。
“農家書屋工程”的一切意義及其實施中的各種問題,特別是實際閱讀效果,甚至成敗與否,都直接決定于這一歷史背景。
農村人口、教育與閱讀推廣
農村人口一直是中國社會諸階層中數量最大的。封建社會,農村人口作為“編戶齊民”,主要是國家征收“租庸調”的主要對象。封建教育主要是貴族教育、封建精英教育,對廣大農村人口主要實行封建文化專制主義及愚民政策。把農民擺在教育主體地位上、思想上是從中國近代開始的。它是直接同中國社會近代化密切相關的,或說是中國近代化的一個主要議程。近代有識之士,如晏陽初、陶行知等,認識到中國社會的根本進步,特別是文化上與政治上的進步,必須改變傳統的農村社會,而又必須從對農民實行新式教育入手。中國近代鄉村教育運動的意識、理想及做法至今仍然值得重視、繼承與實施。6億多的農村人口,構成了全民閱讀數量意義上的絕對主體。所謂全民閱讀,如果農村人口做不到,顯然不配稱其為全民閱讀。
出版轉型、危機與農家書屋
“農家書屋工程”的提出,事實上是以出版轉型、危機及國民閱讀率持續走低為背景的。傳統出版由于新技術、新媒介的挑戰,危機四伏,急劇衰落,正在向數字出版轉型。同時,傳統閱讀(文本閱讀、紙本閱讀、經典閱讀)也大幅跳水,國民(傳統)閱讀率一度持續下滑。國民閱讀率下滑導致傳統出版危機日深,前途茫然。其實,國民閱讀率下滑也可視為傳統出版危機的一個主要方面(或表現)。當今,在城市閱讀、大學校園閱讀尚且明顯下滑的困境面前,更遑論農村閱讀!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出版界才真正“發現”了廣大的農村,“發現”了6億多農村人口,發現了這個廣闊無邊的巨大閱讀市場。出版危機似乎有望借助于這一巨大市場得以化解并振興。遺憾的是,出版界很快就發現,這一巨大的市場主要是理論意義上的一個市場,或說主要是一個概念。
簡言之,由于幾千年來的歷史原因,中國農村社會并沒有形成一種普遍的閱讀生活方式,更毋論普遍的閱讀習慣。占農村總人口一小部分的廣大中小學生,實行的是非常實際的應試教育,一時也不可能改變整個農村的非閱讀生活方式。“發家致富”才是農村社會的普遍主題,打工潮、留守兒童、留守老人、傳統生活方式及休閑方式(打麻將、聊天、看電視)、征地、占地、自然資源私有化諸方面,更使得農村社會的閱讀力量顯得十分蒼白、孱弱。
出版界應當明白,廣大農村——6億多農村人口并不意味著一個等額等值的閱讀空間——閱讀市場。換言之,中國農村這一巨大的“閱讀空間”——“閱讀市場”,是需要研究、培育的,是需要長期作出無私奉獻的,而這又是一項持久的艱巨任務。也許,把廣大農村理解為一個閱讀“市場”本身就是錯誤的。
新農村建設、城鎮化與農家書屋
“農家書屋”建設是一項系統工程,應當將“農村書屋”合理置于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農村城鎮化規劃中,應當設置一個閱讀空間,把“農家書屋”置于其中。新農村建設、農村城鎮化的一個基本做法是農村社區化,每個農村社區均應考慮設立一個農家書屋。在此,“農家書屋”這個名稱也可以加以變化,不一定全國農村社區都以“農家書屋”命名,也可以命名為“農村社區閱覽館”,或以“農家書屋工程”為據起一個有地方社區特色的本土化名字,這樣做似乎更接近當地農民的心理。再者,“農家書屋”這一名字,似乎有意將城市書店與農村書店,將城市閱讀與農村閱讀的差異凸顯出來,實際上有暗示農村文化落后的消極影響。農村社區“農家書屋”的具體命名,完全可以同當地農村的地名文化、地理文化、風俗文化等區域特色文化結合為一,甚至可以在當地村民中征集名字。例如,少數民族地區的“農家書屋”,就可以考慮以民族語言加以命名。
將“農家書屋工程”統一列為新農村建設、農村城鎮化、社區化建設的必要項目,有利于保證農家書屋的公共空間、設備設施、閱覽條件、人員配備、日常管理諸方面的正規化建設,從而避免出現諸如條件簡陋、缺乏管理等弊端。
困境、新媒體與閱讀行為
在全球傳統閱讀出現停滯乃至下滑的現實背景下,開展“農家書屋”建設本身就是一項具有挑戰性的工作。既有農村閱讀落后歷史語境的挑戰,又有全媒體時代傳統閱讀陷入重圍的現實語境的挑戰。筆者在2013年5月初以“農家書屋對農村、農民閱讀的作用、影響”為題對30多名大三學生作了一個書面調查,所得結論主要集中在“困境”“存在問題”“建議”三方面。筆者選取了一些學生在調查中有代表性的結論:
由于長期形成的封閉保守的思想意識,因而大多數農民還沒有從思想意識上完全建設起對圖書的信任或信心。一般情況下,他們處理農業及相關問題都依靠以往形成的經驗。
——代幸梅
每日的體力勞動使得他們大部分人不會去借書閱讀,電腦的普及、多種娛樂方式的發展,讓他們更傾向于每日勞動回家后去輕松娛樂,電視劇、電影等能夠繪聲繪色地講述的媒體比那些字跡密麻的書籍更加具有吸引力。
——寧瑞雪
當前農村青壯年勞動力多外出打工,留守老人及兒童文化層次偏低,兼之兒童每天上學,因此書籍事實上很少人真正去讀。
——劉甜甜、譚夢娜
那些真正身處偏僻山區、交通閉塞的農村還沒有書屋的建設,圖書更新建設慢。
——程誠
很多南方(如安徽)農村都把土地“出租”給外來投資者(如浙商)開工廠(如服裝廠),我們家鄉(安徽馬鞍山一帶)就有農村變成“馬鞍山服裝工業園”。農民要么是外出打工,要么是進附近服裝廠工作。農村的性質在變化中,農家書屋也應當與時俱進,可根據當地實際情況引進圖書,如我們那里可引進與法律有關、服裝、城市變化方面的書。
——湯丹丹
調查還反映出諸如借閱率低、缺乏管理、面子工程、書籍種類少等具體問題。上述所有問題都需要我們認真研究,從而制定出針對農村各種實際情況的“農家書屋”實施細則。筆者認為,推進農家書屋工作,目前應特別注意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新媒介對書籍媒介的替代是必須引起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農村實行的電視“戶戶通”工程、三網融合,以及電腦正在急速占領農村青年人精神空間,實際上使得“農家書屋”的閱讀設計方案一開始就置于一場“媒介戰爭”之中,并且必然處于下風。因此,“農家書屋”的建設必須與農村其他媒介的建設聯系起來設計,如電視、網絡中似乎也可以開辦“農家書屋”,引導農民閱讀。
第二,農家書屋應與農村中小學教育統一設計。可以考慮將“農家書屋”設在中小學校,由中小學生義務管理,閱讀對象既包括中小學生、教師,也包括其他農民。偏遠落后地區、山區、少數民族地區等,條件特別艱苦的地區應當列為“農家書屋工程”的重點地區。讓圖書資源使用在最缺乏最需要的地區。
第三,縣鄉村三級基層政府書籍閱讀考核制。農民閱讀的推廣,不能僅只停留在一種統一政策的層面上,必須由縣鄉村三級基層政府首先落實,政府人員必須首先成為閱讀者。試想,縣鄉村政府人員不讀書,村干部不讀書,怎么叫廣大普通農民去讀書?農民閱讀推廣切忌成為一種由上而下的行政命令,一種政績工程、形象工程、面子工程。
第四,青年志愿者工程。可以考慮由國家有關方面設立青年志愿者隊伍,由大學生乃至研究生利用假期志愿投入“農家書屋工程”,開展實際閱讀促進工作。也可以考慮將“農家書屋工程”工作納入國家其他青年志愿者工程工作范圍,并制定相關政策加以促動。新聞出版廣播電視總署領導出版界(學界、業界)制定由總署、省市縣出版管理行政部門、出版界共同組成的協作機制,可由高校編輯出版專業選派大學生志愿者開展工作。
國家大力推廣“農家書屋工程”,促進廣大農民閱讀書籍,其意義自不待言。但是,農村的歷史傳統、急劇發生深刻變化的農村現實、新媒介的巨大挑戰及現實替代,不可否認是造成閱讀困境的三大因素。
全民閱讀推廣計劃中,6億多農民顯然占據全民的絕對主體,從某種意義講,全民閱讀計劃的成功與否,主要取決于6億多農民的閱讀。“農家書屋”作為全民閱讀推廣計劃——廣大農村地區、農村人口閱讀的專項工程,可謂意義偉大、困境重重、使命神圣、任重道遠。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