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自由而美麗

熱烈的生命就像一場火災，經歷時只能搶救那些真正值得去珍惜的事物，不能浪費在那些隨時可以被燒去的東西上。

“自由是崇高的，沒有什么可以取代的。”王小慧認定。

關注王小慧，不單單因為她的人生是一場傳奇。國內有無數家媒體報道過她，愛與死，都是人生的大主題，在她的生命中，直接相連，迎面襲來。出國，情殤，車禍，永別……她遭遇如此跌宕的生活。她眉目還是如畫，仍然平靜而優雅，即使經歷了九死一生。

她用筆和相機記錄下了這段生活。她的那本《我的視覺日記》至今已經再版12次，得了許多獎。有讀者把這本書放在床頭，說每次閱讀都會獲取新的力量。

除書寫者外，她還有其他身份：建筑師，攝影師，畫家，導演，教授，論壇主持人，工作場創辦者，中外交流使者，學院創辦人。

“劫難”，別人這樣形容那次車禍。去布拉格的那條公路上，他們的汽車被撞成一團，她從此痛失了她的丈夫俞霖。

那時的王小慧，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困難。醫療保險因為她的辭職而剛剛停止，有所大學邀請她回去繼續擔任老師，這樣至少可以讓她渡過難關。

可她選擇繼續攝影。如果沒有錢，她想過了，可以去餐館端盤子。她覺得自己服務態度一定不錯，拿的小費應該不少。若再不濟，可以應當地電視臺之邀，上電視教人做中國菜。不能放下照相機，這是她唯一確定的事。

那場車禍后，王小慧的生命仿佛成為一場與時間的賽跑。熱烈的生命就像一場火災，經歷時只能搶救那些真正值得去珍惜的事物，不能浪費在那些隨時可以被燒去的東西上。

她甚至放棄了車禍的龐大訴訟，因為那耗時久長，她不想為了幾個錢久久糾纏在無意義的紛爭之中。她最大的損失已經遭受了，而且無法補償。她要去布拉格，完成那畫冊，告慰丈夫。路上她囑咐司機，一定要經過14號國道。她要拍攝他們出事的地點。從這里開始，開始她的《九生》創作。

不為任何事物妥協，自由是最高的價值。

不為市場妥協，十年前王小慧拍攝的是人體，那確實是最有市場的藝術品，至今仍是。正拍到如日中天時，她忽然放手，開始拍抽象，拍花，做裝置藝術。別人問她為什么放著大好的市場不去賺一票。她有自己的衡量。她最寶貴的是時間，那是從死神手里搶回來的時間，不是用來賺錢的。她要做她喜歡做的事。

世界上最有名的藝術經紀人都關注到了她的作品。一個大牌的經紀人，一個很多人排著隊等他來寫來捧的經紀人，主動找到了王小慧。他說，我來做你的經紀人吧，但要獨家。

藝術家簽“賣身契”是件太過平常的事情，所謂的“賣身契”就是對作品的制約，例如三年創作的所有作品都是給經紀人的，經紀人可以要求他至少創作多少作品，而且不可以售給什么人，等等。很多藝術家甚至為這樣的合約高興，認為至少有人捧自己了。而王小慧拒絕了，她覺得自己的創作自由容不得干涉，她說：“我寧可不出名也不會出賣自己。”

于是那經紀人妥協了，他跟王小慧簽了三年，而且不是獨家。他馬上給王小慧的書寫了一個長長的前言。

但那經紀人性格霸道，甚至過分干涉王小慧的生活。有一次王小慧在卡塞爾文獻展期間和亞洲某藝術基金會的董事一同聊天時，他就氣急敗壞地找了過來，擔心她被挖走，他想掌控她的每一個動向。王小慧受不了這樣的干涉和約束，即使只有三年，即使他捧的藝術家的作品在拍賣時可以賣出天價。

他威脅王小慧，并把為她的書寫的前言全部撤了回來。他以為這一定有效，沒有藝術家可以拒絕他。但這個視自由高于一切的女子讓他跌破了眼鏡：她就這樣拒絕了他。她沒有名利的野心，她知道自己的喜好，“一定是自由自在地搞藝術，一定要隨心所欲。”

我見到她時，正值中秋節，她忙于布展，天天都吃人家送來的月餅。她的冰箱里不是膠卷就是花，不會有食物，所以應急時就狂買茶葉蛋。她只是不愿意浪費時間。有一天，她一直忙到下午6點，才在做一場講座前到教室旁邊的小餐廳歇了一下。身旁坐著她的學生，學生在吃意大利肉醬面。她向這位學生要了兩勺肉醬來吃。這是她那天吃的第一口食物。

給她拍照的助手偷偷告訴我說：“小慧老師可以成仙了，一天吃兩塊餅干，喝幾口咖啡就行。而且總是這樣。”一位德國的記者采訪王小慧后感嘆：“面對她時會覺得自己很慚愧，覺得自己至多不過是個中等水平的人，而且無可救藥地懶惰。”

她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她遭遇的那場劫難，讓她真正成熟，知道自己的手應該抓住什么：照相機和日記本。那是她用來體驗生命最重要的兩種工具。“大悲，而后生存，勝于跟那些小哀小愁日日討價還價。”三毛的這句話，是王小慧的寫照。

她讓我看見，一個人可以追求自由到怎樣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