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的責任

一

尼采曾說一代代人的愛情表現(xiàn)為占有。這不假，從對肉體的占有，對時間的占有，乃至到對精神靈魂的占有，都是愛情的表現(xiàn)形式。無外乎男人最痛恨的事情如下：女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里想著另外一個男人。這無疑是對他權(quán)力意志的極大諷刺。至少他無法通過物質(zhì)手段揮灑他占有的欲望了，因而他會感到的只有無比的挫敗。挫敗常常導致瘋狂——當然只對于男人而言。所以佛里德里希洋洋自得地說男人的本性是意志，而女人的本性是順從。但這是胡說。

女人的占有通常更加曠日持久而且不同尋常。很有意思的是，她們常常會通過自我的充溢，以表現(xiàn)自己與男人不相屬的占有——也許在占有別人之前，先把自己占有了吧。因而在愛情的斡旋中，男人往往比女人更加理智，這也許對，當然也許不對。于連斤斤計較瞻前顧后只找出個“職責”來，但瑞那夫人和瑪?shù)贍柼匦〗銊t更多是本性之下的沖動。因而我至今仍然懷疑于連的愛情是否是愛情。正如瑪?shù)贍柼厮龅模拿枥L的倒不見得好，唯獨隨手勾勒的才更顯于連的姿態(tài)來。我不敢揣摩出別的來，但這至少表明司湯達的愛情觀——激情。

我其實很想把這激情單獨羅列出來做個原因，但思前想后突然發(fā)現(xiàn)激情其實也就是突然而來的占有的欲望。你要說欲望，那還是占有在人類身上的延伸。愛情的本質(zhì)就是占有吧。

二

周日的時候去看《泰坦尼克號》，轉(zhuǎn)換成3D之后一如既往地迷人。看完之后只有一個感覺——尼采講的太對了。誰說這所謂的偉大的愛情就和普通人的有所不同呢？你能保證Rose和她新婚的丈夫坦誠相見的時候，不會心心念念她在車窗上印下的濕漉漉的手印？別看Jack已經(jīng)葬身海底，但事實上已經(jīng)完成了對Rose不著痕跡的占有。Rose這輩子都很難擺脫一個概念——自己是為了Jack而活。所以即便是Jack一直靜靜地躺在海底，事實上他所擁有的遠比他活著，和Rose生活在一起要多得多。Rose活了下來，但這輩子都為Jack而活，兩方都不吃虧。

三

我其實一直很懷疑瑞那夫人所謂的單純度。很多人很篤定地告訴我瑞那夫人比瑪?shù)贍柼馗鼝塾谶B，多數(shù)時候我都只能表示不以為然。她居然主動提出讓于連去神學院，去貝藏松。這其實讓我很詫異。一方面我驚異于這個女人的心計——欺騙起自己的丈夫來心思縝密而天衣無縫，一方面她的屈從又超乎了我的想象。單純而從未有過愛情的女人居然能夠如此游刃有余地處理愛情和現(xiàn)實，事實上可以看作她輕松地將自己對于連的情愫斬斷了（即便你會說是暫時的切斷）。這使我不太能夠相信她的單純和善良。不要和我談她所謂無私的愛，她的很多行為本身就暴露了占有的本質(zhì)。沒有什么不同。

從行文的角度看，或許她發(fā)給拉穆爾侯爵的信，只是受自己的懺悔師的蠱惑，也許是贖罪的一種方式。但我始終詫異她為什么會認為毀掉另一個人，而且這另一個人對自己曾有熱烈的情感，會是贖罪的一種方式。也許是出于宗教的熱忱不愿意于連毀掉另外一個女子，但是她自以為堅固的、構(gòu)建了如此之長時間的心理防線，幾乎在看見于連的一瞬間就崩潰了——這崩潰來得有點離奇——這也證明在宗教和愛情面前，在來世和現(xiàn)世面前，她最終選擇了現(xiàn)世。無非也還是占有，也無非還是希望于連的注意力依舊聚焦在她的身上。如此只暴露她的愛情和瑪?shù)贍柼貨]有什么不同，談不上高尚也談不上自私，只是順從女人乃至人的本性罷了。她們兩個都只是渴望被人愛，被人長久熱烈地愛的普通女人，普通人。

四

不知道誰曾和我說過，“男人愛讀《紅與黑》，女人愛看《簡·愛》”。我還是不以為然。至少于連所謂的“職責”惡心到了我。孔子說“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找個看似正當?shù)脑~來代替“欲望”正是達爾杜弗做的事情（當然于連并沒有否認自己偽君子的屬性，但我還是很厭惡他）。于連想要做的不過是拼命地向上爬，向上爬，嚴格來講就是希望脫離底層，過上自我滿足的日子。他卻一定要說是所謂建功立業(yè)——他自己覺得他比貴族們更合適來做貴族。殊不知他和貴族們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人家一早就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罷了。雙方也都只是欲望支配下的動物，只不過于連喜歡稱欲望為“職責”。

這也就構(gòu)成了整部《紅與黑》里我最大的疑竇——于連的愛情是愛情嗎？很大程度上他的愛情目的性太強，脫離了我個人主體之下的定義。但是思前想后了很久，突然發(fā)現(xiàn)除了目的以外，還有愛情嗎？極端一點來看，所有的情感無外乎都是目的罷了，不過是連接精神世界和物質(zhì)世界而凝聚出來的在人個體身上表現(xiàn)的形式罷了。如果單純以目的論否定于連的愛情，也許沒有用目的所指向的對象本身來反駁來得恰當有力。所以我暫時把這個問題放了下來，沒有多做思考。

但是讀到后來，突然對我這個疑竇存在與否產(chǎn)生了懷疑，想了很久突然想明白——司湯達不愧是大師！他以潛移默化的手段慢慢地將目的對象偏移了開來，偏移的手段還很巧妙，反正我一開始看于連費勁心機使盡手段想要重奪瑪?shù)贍柼氐膼矍榈臅r候，一直覺得他還是把瑪?shù)贍柼禺斪魇撬M入上流社會的敲門磚。但是到后來突然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這使我感到無比的暢快。尤其是于連在獄中大徹大悟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于連的愛情是真正的愛情。

五

瑪?shù)贍柼氐膼矍樽屛腋械娇只拧：荛L一段時間內(nèi)我對她這個人的人品是有很大懷疑的。一直到最后我看到她效仿瑪格麗特捧著愛人的頭顱——我承認，這是最打動我的情節(jié)——我才稍稍放下顧慮。但是她的愛情觀實在讓我感到不安，不為于連，也不為瑪?shù)贍柼兀鵀樗麄內(nèi)蘸蟮纳睢?/p>

在相當?shù)某潭壬希谶B只是瑪?shù)贍柼胤纯宫F(xiàn)世，反抗自我命運的一個工具罷了。而且于連作為工具的這一職能，相當程度上還是她自我疊加臆想出來的。她是個失敗的反抗者，但也是個成功的反抗者。她沒有成功脫離她所生長的基礎(chǔ)，但是至少贏得了我的尊重。

六

我把我的讀后感和某人交流，他對我除了嗤之以鼻還是嗤之以鼻。按照他的評級，我仍然處于第一遍讀的層次（即便我看了不止一遍）。關(guān)注《紅與黑》中的愛情是最淺薄的讀后感，還不如去看形形色色的言情小說。我雖然不以為然，但也沒有反駁，也許就是這樣，又也許不止這樣。

那就這樣吧。

（指導教師：郭天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