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之思（評論）

當前文藝工作和文藝創作的總體趨勢是繁榮的、健康的、向上的。但在發展過程中也存在一些值得思考和關注的問題，我個人有以下幾點想法。

一、數量與質量的失衡。從創作上看，當前檢視繁榮的主要標志是數量多、花樣多、參與者多、傳播渠道和傳播手段多；現在是寫什么的都有，怎么寫的都有，從宏大敘事到身體敘事，可謂花樣百出；電視劇一年能出一萬四千多集，電影拍好幾百部；長篇小說一年能出版近兩千部，散文鋪天蓋地，詩歌車載斗量，小品比賽逗笑，輕歌曼舞令人心醉神迷，演出豪華、包裝豪華、服飾豪華，真叫人眼花繚亂，一派繁榮熱鬧景象。但從質量上看，我們就不那么樂觀了。我把創作分成四個檔次，即精品、佳品、庸品、劣品。我個人的感覺是庸品、劣品居多，精品、佳品則居少數。精品中的上乘之作，即可成為傳世經典的，則是鳳毛麟角，有的領域可能是零。我承認數量眾多和景象活躍是繁榮的標志之一，但還不是繁榮的最高標準。繁榮的最高標準應當是：既擁有數量，更擁有質量；既有千姿百態的活躍景象，更有代表這個時代的高端文藝巨匠和經典作品的持續涌現。現在社會上擁有大師頭銜的人似乎不少，但真正配得上大師稱號的文化產品，我們卻很難看到。恩格斯在論述歐洲文藝復興時曾說：“那是一個需要巨人而且產生了巨人——在思想能力、熱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藝和學識淵博方面的巨人時代。”我們應該追求這樣的目標，不要滿足于眼前的活躍景象上。當文學藝術缺乏大師、缺乏經典、缺乏足以代表這個時代的高端文化產品的時候，繁榮可能只是表層的。

二、創作題材的新舊失衡。當前，題材的多樣化是實現了，但從大格局看，題材選擇上似乎存在著崇舊避新的趨向，懷舊、戀舊、崇舊的情緒很濃，而對當代生活的關注，特別是對崛起中的中國當代人物風采的關注和展現，則缺少應有的熱情。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中國社會的所有領域都顯現出全新的巨大變化，國人的精神面貌和人的個性張揚及人性升華，也都日新月異地變化著，現在可以說是新人輩出的時代、新創舉層出的時代、新生事物不斷涌現的時代，但我們從文藝的反映或表現上看，總是感到舊面孔太多，新面孔太少。比如說，民營企業家的崛起，是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一個極大亮點，它對中國經濟的發展和吸納勞動力，都有極突出的貢獻，并相繼涌現出了眾多的富有時代精神、民族自強意識、現代思維且經歷非凡的民營企業家和舉世聞名的民營企業，但我們文藝創作很少甚至沒有去書寫他們，而反映舊時代商人生活的，卻在小說和影視創作中占有很大份額，如《大宅門》、《大染坊》、《白銀谷》、《喬家大院》、《走西口》、《酒巷深深》、《關東金王》、《金茂祥》、《紅墨坊》，還有什么扎撣子的、糊燈籠的，等等，不下幾十部，這是不是反映了題材上的崇舊避新呢？我不是說上述作品不該寫，《大宅門》、《大染坊》、《喬家大院》都是優秀作品，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有獨到的價值，我只是呼吁創作者在回眸往事的同時，也應該對當代社會的當代工人、當代農民、當代創業精英的生存命運和他們的創造力給予足夠的關注。又如“三農”問題涉及面那么大，民工潮中涌現的感人、勵人、惱人、傷人的事那么多，文藝上的反映不也是太少、太弱了嗎？我期望創作者不要老是盯住中國往事，總在帝王后妃生活中找戲，總在地主莊園里搜羅公子、小姐和姨太太們的風流韻事，而要多多接觸現實生活，多多觀察與思考當代人的生存境遇，多多書寫他們在拼搏奮進中的情操與感情。

是的，小說和影視中有很多是書寫現實題材的，什么董事長、總經理、白領麗人等人物面孔我們并不少見，但這些作品大多是圍繞愛恨情仇打轉轉，在三角或多角的情愛游戲中躲貓貓，思想力度很貧弱。

題材并不能決定文藝創作的質量，但題材失衡卻影響受眾對文藝關懷的冷熱度。新穎題材是受眾青睞的，因為它能給人帶來新感受、新視野。近日正在熱播的《中國維和警察》就因內容新穎、情節生動、人物鮮活、制作精良而深受歡迎。有一陣子清宮戲大肆泛濫，引起受眾強烈不滿，便也從另一面證明題材失衡的弊端。

當然，倡導關注新題材，第一，決不能排斥題材多樣化；第二，要強調必須藝術地處理題材，不能搞題材唯上，更不能追逐配合形勢配合節日去簡單化地圖解政策或概念化地演繹某種理念；第三，要把選擇題材與塑造改革開放催生的新時代新人形象完美結合起來。文學藝術作品有義務向當代青年一代受眾，提供時尚偶像以外的既具時代風采又富有高尚情操和人性魅力的另一種青春偶像。

三、藝術品位上的精神深度與狂歡娛樂失衡。娛樂性是文藝的本能屬性之一，和平盛世時期的文藝往往容易趨向華麗化和娛樂化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少數文藝創作為追求笑料而大肆耍貧嘴、玩弱智文化，也是值得關注的。比如在規定情景中，把一方人物弱智化，然后拿他開涮，出他的洋相，雖能產生哄堂大笑的效果，但恐怕有違道德文明和文化產品應有的精神品味。有一部叫《舉起手來》的電影和一部叫《敵后交通站》的電視劇把敵人一個個弱智化到白癡的程度，說是戰爭喜劇，簡直令人啼笑皆非。還有的在嚴酷、悲壯、凄慘的戰爭情景中，加入連篇累牘的貧嘴和油腔，令人覺得實在難以想象。《別拿豆包不當干糧》中的村長和村民簡直是一群弱智，把影視創作小品化，是不值得提倡的。娛樂是多樣的，也是有層次的。開懷大笑是一種，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也是一種，幽默調侃是一種，耍寶惡搞又是一種，我們不能把娛樂停留在嬉皮笑臉、裝癡戲傻的弱智化狀態。

四、文藝批評中的美譽與直言失衡。文藝批評一直備受冷遇，這幾年由于中宣部和地方宣傳部門加強和改善了領導，做出許多應對措施，給予評論很多扶持，使局面有所改觀。但從批評界主觀層面講，尚存在美譽多，直言少；各自說話者多，爭鳴交鋒者少；泛論多，直面文藝現象講真話者少；評論活動中講思想標準者多，講藝術標準者少等現象。如某期《文藝報》一個整版中有八篇文章評一位詩人的著作，其中只有一個人在文尾說了一句“有的詩流于簡單浮泛”，還有一句“換一下語言方式效果可能更好”。另有一期上有八九位評論家談一位作家的多部作品，竟然沒有任何人指出任何缺點、不足或應予改善之處。

不是創作已到了完美無缺的程度，而是評論風氣陷入了美譽怪圈。從客觀上講，批評界主要是缺陣地，缺資金支撐。我呼喚有關當局適度放寬理論批評報刊刊號的控制，讓有條件創辦評論報刊的省、市、自治區至少有文學的和藝術綜合性的評論報刊各一份。我深信，只要有了專門陣地和專業人員操持，這項事業很快就能活躍起來。而只有評論得以健康活躍地發展，才能有效促進文藝事業繁榮發展的可持續性。

在文藝評論中不涉及藝術標準，不涉及對缺點、不足以及不良傾向的批評和關注，那就沒有真正盡到批評的應有職責。批評的本質不是單一的解讀和鑒賞，批評是一種對文藝創作、文藝活動以及文藝思潮的評判，是引領文藝創作和文藝思潮的思想武器和有效方法，當前應當為加強文藝批評陣地、改善批評環境、活躍批評局面多做些切實工作。

文藝事業發展過程中，某一時段某些方面失衡，屬正常現象，但如置之不顧，任其傾斜，則會形成偏頗，影響發展的全面性和可持續性。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