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場寫作詩學的崛起

一

孫志保是近年來引起文壇側目的安徽作家。他從1994年開始文學創作，迄今已經發表中篇小說20余部，短篇小說多篇，計二百萬字。其中，中篇小說《黑白道》、《溫柔一刀》、《灰色鳥群》、《父親是座山》、《麥子熟了》、《葵花朵朵》被《中篇小說選刊》轉載，《溫柔一刀》同時被《中華文學選刊》轉載，《干事的日子》、《奔月》被《中篇小說月報》轉載，《飛龍在天》被《小說月報》轉載。多部中篇被收入多種選集，如中篇小說《溫柔一刀》被中國作協創研部編入《1998年中國中篇小說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中篇小說集《黑白道》入選中華文學基金會“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1999－2000卷。中篇小說《黑白道》獲第三屆安徽文學獎，中篇小說《溫柔一刀》獲第五屆安徽文學獎一等獎。

孫志保從事小說創作起步較早，按照他當初發展的迅猛勢頭，如果不是因為工作等方面的原因，中間創作停頓了將近十年的話，他現在應該早已步入中國當代較有影響的小說家行列了。不過，經驗告訴我們，對于一個正處于盛年的作家來說，創作的短暫停頓或許并不是一件壞事，他可以利用這一段時間進一步增加對生活的積累和感悟，重新歸納吸收整理自己的寫作資源，在此基礎上對自己的創作進行調整。他近兩年來的創作之所以能夠呈現井噴之勢，就是他沉淀之后的再次重新出發的結果。小說新作《純糧》就是他重新出發后的一大收獲。

這部小說為我們講述了一個良知未泯的組工干部的人生故事，其中涉及到組織考察干部等少為人所知的官場內幕，讀來令人震撼。

二

《純糧》的主人公是一位名為王飛翔的基層組工干部，他在縣委組織部工作多年，從中學老師到干部科長再到組織部副部長，經歷了一個雖不崎嶇但也并不太順利的成長過程。

小說采用了復調講述手法，安排了互相交叉的兩條線索：一條線索是他對縣委用人體制和眾多不良風氣的反抗，具體說就是他對交通局新提拔的副局長人選胡衛東進行公正考察時所遭遇到的阻力進行了頑強和復雜的對抗；另一條是他和三個女人——老婆馮小棉、下屬王琵琶、舊情人鄭小允的情感糾葛。這兩條線索互相穿插，緊密勾連，將小說演繹得風生水起，對讀者構成了巨大的吸引力，讓人情不自禁地追隨著小說中的人物命運而感嘆、而悲歌、而歡笑……

在領導的賞識和提拔下，王飛翔從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成為了組織部副部長，并在一次“六合之役”的聚會中一喝成名，統一了縣委組織部六大金剛誰的酒量最大誰的酒風最好的認識，王飛翔為金剛之首。從此留下了喝酒要純糧釀造的“美名”。“純糧”是作者精心設置的一種隱喻，表面上是指酒的品質，實質上是王飛翔為官為人的良知未泯，如純糧的酒一樣，醇厚綿甜。誰又能明白，那場酒決定了他的終生。“如果沒有那場酒，他不可能在組織部呆下去。即使勉強呆下去，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結果。這場酒，讓他找到了自己的藥，它就像大麻，讓他忘掉疼痛，偶爾還能出現一些幻覺”，這里，作者給我們作了巧妙的暗示，把王飛翔所遭受到的人格分裂的痛苦充分展示了出來。

那么，造成王飛翔人格分裂使他不得不嗜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換句話說，讓他感到恐懼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王飛翔調到縣委組織部工作不到兩個月，跟著常務副部長王四季，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干部考察。二十年后他想起這次考察，心里還隱隱作疼。他無法把它當作二十年來無數次考察中最普通的一次，因為它是一桿鐵槍，已經深深地扎在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那次考察對象是胡春林，縣委宣傳部的宣傳科長，考察意向是提拔為宣傳部副部長。考察結果令王飛翔感到吃驚。考察結束后，王四季把寫考察報告的任務交給了飛翔，說你怎么寫，我就怎么匯報。王飛翔在王四季信任的目光里奮筆疾書，不到二十分鐘就完成了任務。以王飛翔所寫，胡春林不應該被提拔。然而，他的報告首先遭受到了女友鄭小允的強烈反對，接著又被未來的岳父（胡春林的好朋友）諄諄教導。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團亂麻之中。最后，王飛翔選擇了實事求是。

到此，王飛翔以為事情已經完結。沒想到的是，當時的縣委組織部部長推翻了這個考察報告，并讓其他人重新作了改寫。結果胡春林仍然被提拔了，王飛翔的犧牲只不過讓這個世界多了一段笨蛋的傳說。王飛翔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差一點被調到了縣志辦不說，也失去了他認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愛情。從此，他開始以酒為伴。組織部所特有的工作方式和生活特點讓懷抱理想的王飛翔無所適從，這是一個需要酒的崗位。“能夠適從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醉是必須的。因為不醉就要思考，不醉就會清醒地回憶起已經發生的事，就會想到明天要發生的事。”

對于王飛翔來說，明天又會發生什么事呢？

王飛翔想不到深深傷害過自己的昔日舊情人再次找上門來，以舊情重溫的方式為他人的提拔說情。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王飛翔剛剛考察過的劣跡斑斑的胡衛東。王飛翔做夢也想不到，鄭小允竟是胡衛東的弟媳，而胡衛東，是當年他不愿意昧著良心為其寫考察報告的胡春林的大兒子。王飛翔心如絞痛，痛徹骨髓。“愛情從二十年前穿越而來，現在它已經壽終正寢了”。此時，因長期飲酒，王飛翔被查出已經到了肝癌晚期。作為一個人格時刻處于分裂狀態的最痛苦的基層官員，王飛翔要進行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跳躍，這不僅是良心未泯，更是自我的救贖……

王飛翔要救贖什么？

首先，王飛翔要救贖縣委用人體制的弊端。他冒著官場的大忌向分管領導如實匯報胡衛東的真實情況，試圖阻止對胡衛東的任用。但最后仍舊以失敗而告終。事實證明，他以一己之力無法對抗固若金湯的體制。

其次，王飛翔要救贖自己的愛情。然而，舊情人鄭小允最后發來的無情短信徹底擊毀了他對往日愛情殘存的幻想。愛情遠離他，只有年齡懸殊的下屬王琵琶深愛著他，她是唯一可以溫暖王飛翔的人。而他卻因為年齡等各方面的考慮不敢接受她的愛。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失敗了。那么，他的老婆馮小棉怎么樣呢？她也不愿意為王飛翔去做一只撲火的飛蛾，但她總算在王飛翔生命的最后時刻，給與了他為人妻的溫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王飛翔要救贖自己的靈魂。或許這一次，王飛翔做到了，他在某種意義上說是成功了。在演繹完了生命最后階段的精彩和無奈之后，一個痛苦的好人去了。王飛翔去世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城，很多人前來吊唁。所有單位都派人送來了花圈和禮金，很多與飛翔關系一般的人也來了。他們“來送一個好人”，這是大家說得最多的一句話。背叛過他的老侯第一天就來了，而且一直守到最后。最令人驚訝的是，鄭小允也讓鮮花店的人送來了一個鮮花扎成的花圈。

故事到此，寫出了一個基層官員令人喟嘆的冷暖人生！

小說的結尾很震撼，用一組數字概括了王飛翔作為組工干部的一生，讓人看到了一個痛苦靈魂的掙扎，看到了個人力量的偉大和渺小。

或許，讀者會問，王飛翔為何要做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體制的犧牲品？因為他良知未泯嗎？因為他還懷抱有年輕時候的理想嗎？這些或許都對。我想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已經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刻實現了奮力一躍，成功地進行一次自我的救贖。作者唯恐我們不能理解他的意圖，特意在小說里安排了王飛翔和王琵琶在茶館里一起看《肖申克的救贖》的情節，這一點既是對主題的升華，也是輕視讀者智商的表現。所以，這個情節的安排稍顯生硬。

三

近年來，作為類型小說之一的官場小說較為流行，并且帶動和形成了一個較為可觀的出版潮流，積累了一大批官場類型小說的讀者。

孫志保的中篇小說《純糧》表面上看當屬于此類型小說之列，但仔細閱讀會發現，這部小說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官場寫作。一般的官場寫作大多都是游離于官場之外的人充分發揮其想象力，根據極為有限的道聽途說以及新聞爆料等精心編織而成，雖然不少小說觸及到了官場的深水區，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官場人性的復雜，但終究缺少一種刻骨銘心痛徹骨髓的人心洞察，不能夠抵達官場人性的最幽深陰暗之處，從而削弱了官場小說應有的批判價值，沒有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官場寫作的詩學。可以說，這是一種不在場的“缺席”寫作。

而孫志保近年來所發表的小說明顯與此不同，無論是他前不久被《中篇小說月報》轉載的《奔月》，還是被《小說月報》轉載的《飛龍在天》，以及這部《純糧》，都是他近年來對官場切身感知后的錐心之作，從中我們不難看出他對官場特別是組工工作的深刻體察和準確把握。這是真正的“在場”的寫作，可以說是一種新的官場寫作詩學的崛起。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