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麗水城

到達浙西南的麗水市，是2012年7月的一個早晨，天光還沒有完全放亮，下車的人很少，周遭很安靜。天是透徹的藍，云彩大朵大朵垂在天空，仿佛東山魁夷的畫，美得觸目驚心。麗水城的四圍群峰縈繞，人煙就坐落在小小的盆地之上，因狀如蓮花，所以麗水又稱“蓮城”。

當然，這稱呼還有另外一層含義，麗水盛產白蓮，與湘蓮、建蓮合稱我國三大名蓮，已有1500多年的種植歷史。我這次到麗水來，就是為了參加麗水市蓮都區舉辦的“2012處州白蓮節”。歷史上，蓮都區亦即今日的麗水城廂，曾為處州府治，唐大歷十四年（779年）改為麗水縣。“處州白蓮”具有粒圓、飽滿、色白、肉綿、味甘五大特點，富含人體所需的鉀、鈉、鈣、鎂、磷、鋅、硒等常量及微量礦物質，營養全面。就有當地文化學者告訴我說，“處州白蓮”的“白”字，并不指荷花，而是指蓮子，指蓮子的“色白如玉”——正宗的“處州白蓮”開紅花，花色嬌艷。

怪不得汪曾祺在他的散文中說，紅花蓮子白花藕，原來開紅花的蓮荷結出的蓮子顆粒飽滿，比白花蓮子好吃。被古人贊為“地育宮廷白玉蓮”的老竹鎮，是“處州白蓮”的核心區塊，四面環山，泥土肥厚，雨量充沛，光照充足，造就了“處州白蓮”非凡的品質。清嘉慶六年（1801年），“處州白蓮”被列為貢蓮。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夏日如火一般炙烈，汗出如雨中，忽見千頃翠綠中，萬朵蓮花婷婷而出，頓覺煙塵滌盡，清風徐來。遠處的山坡上，有農人在勞作，樹木在生長；近前的荷塘上，有蜻蜓一動不動，佇留在荷尖。深吸一口山野的氣息，格外清新、潔凈、甜。

這是一塊面積不大的盆地，有丘陵相間。展眼望去，接天荷葉，無窮碧色，天是水一樣的凈，水是天一樣的藍。置身其間，真的有麗天、麗水、麗風物的美感。麗水向有“浙南林海”之稱，2011年6月29日，中國社科院編制的《麗水市生態休閑養生（養老）經濟發展規劃》在京發布，麗水市的森林覆蓋率高達80.79%，“中國生態第一市”名聲鵲起。在前往通濟堰的路上，我們呼吸到了中國最潔凈的空氣。陽光在綠樹枝頭閃耀，蛙鳴在溪，蟬唱如雨。坐落在碧湖鎮堰頭村的通濟堰，始建于南朝蕭梁天監四年（505年），是一個以引灌為主，蓄泄兼備的大型水利工程。碧湖平原的地勢，西南高東北低，落差20多米，根據這一地理形勢營造的通濟堰，基本實現了自流灌溉，而上游2150平方公里的集雨面積，每天能將20多萬立方米攔入堰渠。所以雖然歷經1500多年風雨，古老的通濟堰仍發揮著巨大的灌溉功能，滋養著碧湖平原4萬頃土地。整個工程由拱形大壩、通濟閘、石涵、葉穴、渠道、概閘及湖塘所組成，通過干、支、斗、農、毛五級渠道，72處大小概閘，321條支渠、毛渠，形成一個竹枝狀灌溉水系。渠水從通濟閘始，流經過堰頭村、保定村、碧湖鎮、平原村、石牛村，穿越整個碧湖平原，最后抵達下圳，匯入甌江，蜿蜒迂回23公里。

古人的智慧，常常讓人不可思議。我們所站的位置，是通濟堰源頭的攔水大壩，為整個碧湖平原的最高點，海拔73米，身后就是堰頭村。大壩為拱形，初為木條結構，南宋時改為石壩。拱形壩的原理，在于能夠減少水流對堰壩單位寬度的沖擊力，使其具有較強的抗洪峰能力。拱壩還同時改變了水流的方向，減輕了對堰壩護坡和溪岸的破壞，所以今天我們看上去，它仍然堅固如初，美好如新。浙西南七月的雨水，在這里匯集，匯集成巨大的聲音。很像是徽州歙縣的漁梁壩，某個瞬間，我甚至以為自己在這里，與我家鄉的山川河流相遇。也是絕流為梁，潴水為淵，也是先設木柵，后改石壩，也是在峰巒掩映的狹小盆地之上，坐落著一些人家。堰頭村以堰為名，漁梁壩以壩為名，都是因水形成的人家聚落，在日后的歲月里，日漸繁衍繁華。歙縣漁梁壩采用的，是所謂的“納錠于鑿”技術，和通濟堰千年永固的筑壩技術，不一樣是古代中國人的偉大創造嗎？

沿香樟覆蓋的堰渠古道拾階而上，可以直達大港古鎮。沿岸的香樟老干虬枝，遮天蔽日，在炎熱的盛夏，渲染出無邊的綠意。這些老樟樹，是通濟堰一帶有名的風景，有的已有幾百上千年的樹齡。古鎮上，臨甌江而建的老房子，多為兩進或三進，青磚灰瓦，木梁飛檐，古樸而安詳。間或有一兩間茶肆，大敞著鋪面，店主人悠閑地站著，剪影很漂亮。臨江的一面，也是敞開的鋪面，有石級可以下到江邊。在由唐至明的近千年間，大港商埠日益擴大，市井輻輳，逐漸發展成為一個集商業、交通轉運、貨物集散和船工聚居地為一體的非農業性聚落，繁盛一時。有很多老埠頭，從街心沿向江岸，階上濕淋淋的，因一代又一代人走過，早已磨石成鐵。從甌江的河漫灘上，仰望大港老街，鱗次櫛比的青石屋基高達數丈，重樓疊宇，參差錯落，盤踞于江岸之上，與滔滔江水相望。

秀山、麗水、老樟樹，真是美好。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