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母親風雨無阻地每天給哥哥送晚飯后,我很多次勸她:“媽,哥都四十出頭了,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著這么辛苦地送飯呢?再說你自己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天天站在大馬路上,太不安全。”可是我的勸阻總是立即被母親宣布無效。她照舊在每一個黃昏,拎著那個藍白相間的保溫桶,執拗而驕傲地站在村后的公路邊,等待哥哥駕駛著公交車經過。
我又責怪哥哥:“你就不能自己想辦法解決晚飯嗎?媽都七十多歲了,你還忍心讓她天天在路邊等你?”哥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你不懂。”然后再不吭聲。
我很生氣,卻毫無辦法。
前幾天,我回家看母親,發現她的床頭貼著一張紙,上面寫了很多數字。湊近一看,原來寫的都是時間:早早班18:05,早班18:20,晚班18:35,晚晚班18:50。見我奇怪,母親說:“這是你哥晚上經過的時間,每天發車的時間不一樣,經過這里的時間也不一樣。”過了一會兒,她又得意地說:“這可是我觀察了很久才總結出來的,我提早幾分鐘過去送晚飯,你哥一會兒準到。”
這一天,哥開的是早班,應該在18:20從村后經過。下午6點,我陪著母親,拎著保溫桶出發了。桶里有飯、紅燒肉和炒青菜,還有絲瓜蛋湯。村后不遠就是國道,大大小小的車輛川流不息,挾帶過一陣陣熱風,烘烤著路邊的樹木,樹葉依然低垂,耐心等候入夜的清涼。
西邊的天空被夕陽映得通紅,一團團火燒云呈現出各種古怪而有趣的形狀。村莊、田野、蜿蜒的小河,還有目不轉睛注視著自西而來的車輛的母親,都沐浴在霞光里,一派柔和。
一輛公交車從我們面前經過,沒有停下,卻鳴了一聲喇叭,依稀見司機對母親笑了笑;又一輛公交車路過,放慢速度鳴響喇叭,司機對母親點點頭。母親驕傲地挺直了身體,回以笑容,對我說:“瞧,都是你哥的同事。”
第三輛公交車終于在母親面前停了下來,車門“吱呀”一聲剛打開,母親手里的保溫桶已經遞進車廂,跟著一起遞進去的還有一句話:“兒子,小心一點,慢慢開。”哥大聲應道:“好嘞,您放心,回去吧!”
車子起動的剎那,幾個坐在窗邊的乘客驚奇地轉過頭來看著母親。母親微笑著對漸漸遠去的公交車揮著手,直到汽車消失在來往的車流中,才心滿意足地轉身回家。她邊走邊說:“你哥單位的同事很羨慕你哥,他們說山珍海味也不及自己媽媽做的飯菜。”母親大步流星地走著,洪亮的聲音驚起了河邊竹林里幾只早歸的麻雀。
看著母親快樂的模樣,我突然明白了哥哥那奇怪眼神的含義,誰能拒絕和阻止一位母親熱騰騰的母愛呢?我知道,公交車是不允許在路上隨意停車的,可是卻從沒有人批評過我哥,從乘客到售票員,從同事到領導,一個都沒有。
是的,在風中、在雨中、在霞光里、在暮色下……無數次,當我的母親手拿保溫桶站立在路邊翹首以盼時,有那么多人一起,用目光,用鳴笛、用微笑、用默默的關注,成全了這一場母愛。如果有一個黃昏,你坐在公交車里,看見路邊有一位拎著保溫桶的老太太,那一定就是我的媽媽,那么,請你也給她一個微笑。
(生如夏花摘自《37°女人》)
(責編 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