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義的一生,他立志作為“中國通”,研究東亞,中國是他事業的主戰場,在這個戰場上,他努力,投入,謙遜,充滿耐心,卻惟獨不能容忍兩件事:“不戰斗”和“不曲折”。在他看來,不經過戰斗的舍棄是虛偽的,不經劫難磨煉的超脫是輕佻的,逃避現實的明哲是卑怯的。
最近他的著作《鄧小平時代》在大陸上架,這個來自美國的哈佛教授所呈現出中國功勛人物的歷史,一度讓他置身于浪尖上。媒體紛紛聊起這個叫傅高義的專家。
傅高義所呈現出來的《鄧小平時代》,是站在外來者的角度,盡量客觀描述中國特定年代的歷史篇幅,但他因崇拜鄧小平主義至深,難免隱約的崇拜主義,但不論怎樣,他都為世界特別是美國人打開一扇門,經由那扇門,他們抵達一個比較真實的中國,比較真實的鄧小平時代。
他的中國情結淵源已久。在讀哈佛即將畢業之際。在那之前,他的人生是這樣的輪廓——一九三零年七月十一日,他出生在美國中西部俄亥俄州特拉華市的一個猶太人家庭,二十歲那年,他畢業于俄亥俄州的威斯理安大學。在美軍服過兩年兵役后,然后考入哈佛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而即將從哈佛畢業時,他對自己未來的規劃,是留在學校做美國社會研究。理由是來自他的一位教授——“你如果想要搞好美國社會學研究,就應該到國外去,先了解國外不同的文化;做比較研究,應該去相對現代化的國家,如果去非洲的話,情況差距太大,而歐洲文化又太接近,最好的選擇是去日本。”
他果真去了日本。在那里,第一年他專心學日語,第二年則開始做家庭調查。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但勤奮主義至上,也有了結果,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書——《日本的新興中產階級:東京郊區的工薪階層及其家庭》。通過這部作品,他“成為有關現代日本的最前沿的美國觀察家之一”。
然后,他從日本回來,回到美國,他被請去耶魯大學教書。機會不期而至。他開始一步一步走入“中國”的事業,至此,這成為他一輩子的標簽——“美國的中國通”。
一九六一年,他來到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開始學習中文,也學習中國歷史、社會和政治。為他上中文課的是趙元任的大女兒趙如蘭。他由此幸運地進入到這支日后產生巨大影響的中國研究者先遣隊里。這位決心從事中國研究的年輕學者,很快為自己取了一個地道的中文名字。
他的英文全名是Ezra Vogel。Vogel是個德國姓——雖然我的父親是來自波蘭的猶太人,而在德語里這個發音很像中國的“fugao”。而他英文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是E,取其諧音,又選了“義”字,在中文里,義意味著有很高的道德標準,這正是他所追求的。
20世紀60年代初,美國有關當代中國研究的資料非常少。當時他沒有辦法去大陸做研究,因為它對所有人都是封閉的。于是他去了香港。在香港做研究有一個好處是,當時有很多人偷渡到了香港,他們帶來的內地消息會多一點,所以香港是個相對好的選擇。
他在香港生活的一年間,他開始了對當代中國的研究歷程。赴香港前,傅高義原本希望能做一些中國城市和農村的實際研究,但是由于資料收集的困難和各種條件所限,詳細的地方資料很難收集到,除了廣東。從廣東逃到香港的一位叫陳仲文的年輕人,給他提供了很大幫助。陳仲文當他的助手,他們一起來看《南方日報》、《廣州日報》、《羊城晚報》等這幾份報紙,他看的時候陳仲文在旁邊也看,不明白的就問陳仲文是什么意思。比如他看報紙說‘反對×××’,他就問是什么意思,背景是什么。陳仲文就會了解到的很詳細地告訴他。
讀報紙、研究材料進行了兩年多,就通過這么樸素的方法,他扎實的史料功夫一點點積累出來。這種方法也應用在《鄧小平時代》的寫作中。一九六九年,傅高義出版了《共產主義下的廣州:一個省會的規劃與政治,1949~1968》。
在他的第二部作品里,傅高義展示了他對中文材料掌握和嫻熟程度及其關于現代中國發展的淵博知識。從那時開始,能夠游刃有余地同時駕馭中日兩種文化和洞察整個亞洲局勢,便成為他學術成就的兩個特色。今天,他仍是美國少數幾個能對日本研究如數家珍的中國研究學者之一。
在哈佛大學里,他開講中國社會,主講建國之后中國大陸。那是哈佛大學首次開設中國社會學課程。他的學生有三四十人,其中十幾位后來也成為美國著名大學的學者,比如杜維明、懷默霆、高棣民等。幾年后,他被邀請擔任東亞中心主任。當時的主任是費正清。費正清在中國的影響力相當深遠。
為什么選比自己小二十五歲的傅高義接班呢。因為費正清對努力又勤奮的傅高義青睞有加,從一九六七年起,就有意識培養傅高義做他的副手。在擔任副主任時,傅高義已經顯示出與費正清不同的領導風格。費正清很少參加冗長的學術討論,而傅高義則不同,他喜歡參加各種研討會,聽學者們討論自己的研究成果、互相調侃、互相辯論。
他的另一本非常有影響力的書當屬《日本第一:對美國的啟示》在日本,這是西方學者寫作的最為暢銷的非文學類作品,受到空前歡迎。這本書出版后,美國許多企業家紛紛邀請他去做報告,以增加對日本的了解。其實在中國,也有不少人讀過這本書。
有一個有意思的橋段,他念念不忘。有一年,時任上海市長的朱镕基帶代表團訪問美國。在哈佛大學進行的一次演講上,下面有人向朱镕基提問:“你認為中國要向日本學習什么?”朱镕基回答:“這樣的問題不應該問我,而應該問傅高義啊!”沒想到,底下一片大笑。朱镕基不解,問大家為什么笑,別人回答:“提問的人就是傅高義!”可見傅高義的成功。
一九七三年,傅高義跟隨美國國家科學院贊助的代表團第一次訪問中國。這是到中國的第一個美國vG1B6iA5jG+PFuPShimCOw==代表團,成員里有包括傅高義在內的三個中國研究專家,而其他人都是從事自然科學的。
那是他第一次來中國大陸,寫了這么多的有關中國的文字,而當兩腳真真正正地踏入這片土地,他讀出了自己內心的沸騰。
他冒出要寫一本書關于當時繁榮的廣東。他在廣東待了七個月,廣東一百多個縣,他去了七十多個。當時他身邊的助手是竇新元,這個人在他寫《鄧小平時代》時提供了大量幫助。
一九八九年,傅高義完成了他的這本《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廣東》。這是外國學者全面研究和報道中國改革的第一本專著。這本書與20年前的那本《共產主義下的廣州》,前后相續,正好構成了一部完整的廣東當代史。
回憶起這次經歷,他覺得稍有遺憾的是沒有見到時任廣東省委書記任仲夷,他本人非常佩服任仲夷,他本來在遼寧,后來到了廣東,他的思想非常開放,由于這個原因,他跟胡耀邦的關系很好,在胡耀邦垮了之后,他就很緊張。任仲夷的孫子任意后來也成了他的助手,在寫《鄧小平時代》時,任意曾陪他去北京見任仲夷的很多朋友,他也得到了很多幫助。
一九九五年夏天,他再次擔任費正清中心主任,這時他已是美國最為知名的亞洲問題專家之一。因為從上世紀六十年代,他每年都要訪問亞洲,在亞洲他聯系的都是最高層次的人物,比如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傅高義在第一次擔任東亞研究中心主任時邀請他去演講時兩人相識,傅高義寫《鄧小平時代》時,李光耀為他提供了很多獨特的看法和鮮為人知的細節。
一九九三年,哈佛大學教授后來提出“軟實力”一詞的著名政治學者約瑟夫·奈受克林頓政府之邀,出任國家情報委員會主席一職。約瑟夫·奈邀請他一同到華盛頓工作,他出任東亞情報官一職。
重掌東亞研究中心主任一職的他,決心改變中心以往只關注學術,而對與國家、政治、商業方面的領袖人物合作缺乏興趣的傳統。在他看來,哈佛作為世界級名校,在教育公眾方面責任重大,所以,他努力拓展與這些人物的關系。在他領導下,費正清中心“差不多成了美國政府亞洲事務部門在波士頓的分部”,每周都會有高層人士到訪。在這段時間,傅高義啟動了很多有關當代國際關系問題的新項目。在此期間,最為重要的一件事,莫過于江澤民的哈佛訪問。對傅高義來說,這也是他多年來努力推動中國人士和哈佛學者互訪的結果。
他為他的這些良善的促成所滋養著,那是他看得見的因他的力量抵達的結果。這些結果改善著這些國家的人們。
如今他已然八十多歲,但他面對世界的時候,笑得很燦爛,像個孩子。
時間,有著壓迫、不赦免任何人的腐蝕力量,以及將所有事物歸還土地的意志。能夠耐受這些而留存下來的形與色,才是真正的美麗。
他勝過了時間,并且過著飽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