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王幼平同在外交部工作,因他長期在國外,一直無緣見面。直到1979年,他從莫斯科回國擔任副部長,我作為禮賓司干部,才有機會看到他、同他接觸。但是,對這位“將軍大使”的傳奇經歷是早有耳聞。隨著之后的接觸,對他的為官為人也越來越欽佩。
王幼平是山東桓臺人,一口鄉音,說話慢條斯理。他平易近人,工作閑暇時喜歡同工作人員聊天。當他知道我是山東冠縣人時,便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也算半個冠縣老鄉。1938年我曾在冠縣崔八里莊駐村。”我家在馬宋店村,就在崔八里莊西7里。王幼平到過我村,甚至還記得我村農民“大考”的名字,而“大考”就是我近房伯父。我回鄉探親,同我哥談及王幼平。我哥說,他可是魯西北抗日游擊活動的老領導。我家鄉老人每每說到抗日戰爭,都會提到趙健民、王幼平等前輩的名字。
抗日戰爭爆發,王幼平由延安被派往山東聊城,任中共魯西北特委委員、軍事部長,負責組建我黨在魯西北的抗日武裝。1938年3月底,王幼平任山東省第6區游擊司令部第10支隊政治部主任。不久,抗戰形勢惡化。1938年11月15日,聊城被日軍攻陷,抗日力量開始出現分化,很多人露出反動面目,瘋狂反共,有的投靠日軍,當了漢奸。在此嚴峻形勢下,中共黨組織在第10支隊基礎上,于1938年12月9日,在冠縣崔八里莊組建了筑先縱隊,李聚奎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王幼平任政治部主任。王幼平所說“駐村”,應該就是指這段歷史。
當時周圍的反革命武裝不抗日,而是搶地盤,擴大勢力,企圖聯合起來消滅筑先縱隊。他們分別在南、東、西、北,對活動在冠縣的筑先縱隊形成包圍之勢。不過,這些反動武裝彼此也矛盾重重,勾心斗角,各懷鬼胎,企圖吃掉別人,擴大自己勢力。根據這些反動武裝分布及其相互關系,王幼平提出利用矛盾,采取“遠交近攻”策略,先集中力量殲滅從西面圍我之敵。1938年l2月24日,西面之敵2000余人被我殲滅,魯西北的形勢基本上穩定下來。
王幼平在魯西北的三年中,足跡遍布冠縣各鄉村,所屬游擊隊同日偽交戰最激烈地方有冠縣縣城、韓村村東、西白塔、陳貫莊、桑阿鎮、費集等。日軍白天“掃蕩”,夜間害怕游擊隊襲擊,龜縮在縣城,不敢出門。
1940年7月,筑先縱隊合編為八路軍129師新8旅,旅長張維翰,政委蕭永智,副旅長王近山,政治部主任王幼平。之后,這支部隊由魯西北轉移到冀南地區活動,解放戰爭時期成為二野的一支生力軍。
王幼平隨二野參加了淮海戰役和渡江作戰。1949年10月,他作為二野第五兵團政治部代主任,正在湖南待命,準備11月15日攻占貴陽,突然接到中央急電,調他去新組建的外交部。這次工作變動,令他措手不及,可是二野政委鄧小平說:“命令就是命令。”
于是,他義無反顧,到外交部報到。沒料到,他轉入外交工作竟然創造了兩個記錄:一是先后被任命駐七國(羅馬尼亞、挪威、柬埔寨、古巴、越南、馬來西亞、蘇聯)特命全權大使;二是做大使近30年。
七任大使,使命一次比一次艱巨,他總能不辜負中央的信任,一次比一次完成得好。1950年8月到羅馬尼亞后,他走訪工廠、農村,參觀石油冶煉、采礦,與農民一起收向日葵、刨甜菜,深入了解所駐國的國情、民情。四年后,王幼平被調到挪威。他考察挪威航海、造船、捕魚、旅游以及水力發電等,考察報告受到周恩來的重視。1958年9月中國與柬埔寨建交。中央十分重視中柬關系,決定派王幼平任駐柬埔寨首任大使。毛主席告誡他,在柬埔寨不要宣傳共產主義。王幼平忠實地執行了中央意圖,贏得了柬方高度信任和友誼。駐古巴期間,當時古巴因與蘇聯關系密切,對我不太友好,王幼平在記事本上寫道:“豺狼當道安問狐,死馬當作活馬醫,不逾界限不理睬,發生問題慎重處。”
“文化大革命”開始,他被從古巴調回國,像所有回國的大使一樣,立即被“造反派”打倒。不過到了1969年,他就同耿飚、黃鎮兩位大使一起,首批被“解放”。由周恩來提名,王幼平被任命為駐越南大使。赴任后,他大膽糾正使館內的極左做法,如摘掉到處懸掛的毛主席語錄等,得到中央肯定。
第六任是去馬來西亞。馬來西亞對我國與馬共和在馬的大量華人的關系上疑心重重,局面復雜,處理好中馬兩國關系是副重擔。周恩來把這個重任交給了王幼平。王幼平果然不負眾望,僅僅兩年多,通過耐心細致工作,減少了對方顧慮,增加了互信。

1977年王幼平赴莫斯科時,蘇聯被當作頭號敵人。如何開展對蘇的外交工作?例如,如何與蘇聯人打招呼?蘇聯上上下下流行“同志”稱呼,對“先生”十分敏感。王幼平并不忌諱“同志”稱呼,只要蘇聯人稱呼他同志,他也稱呼對方為同志。蘇聯外交部官員對他的評價是:親切、務實、合作,具有外交家的風度。
王幼平在外交戰線上工作幾十年,沒有一點外交官架子。他說話辦事,實實在在,讓人感到那是他人格的自然流露。
王幼平心里總是裝著群眾。同事長期夫妻分居、國內親屬患病等難題,他都會放在心上,他會給老戰友寫信尋求協助;館員出差遠行,他會過問準備情況;晚上去機場接送客人的同志沒回來,未按時返館,他一定要等到有了消息之后才肯休息。
駐蘇聯使館大食堂每天早餐7點開飯,王大使總是在7點45分前后才來到食堂,那時就餐者已經不多了。他拿著一個搪瓷把缸,打一勺稀粥,再拿一兩塊剩下的面包邊料,這就是他的早飯。大食堂曾打算關照一下老大使,卻遭到王幼平批評。
1979年7月,王幼平從莫斯科離任回國。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夫妻二人把宿舍大門從內鎖上,閉門謝客。原來,他們兩人忙著洗窗簾、桌布、沙發套,擦門窗、家具、地板、床鋪。第二天,把已經晾干的窗簾、桌布、沙發套疊好放好,才提著行李去機場。
他七任駐外大使,每次離任,同志們都是依依不舍。1977年從馬來西亞離任,兩位館員把行李箱送上飛機,分手時哭出了聲,讓旁邊的旅客大為驚訝。1980年初,駐蘇聯使館在評選1979年優秀干部時,盡管王幼平已離任半年,但大家仍一致推選他為本館優秀干部。
外交官西裝革履,出入會議廳、宴會廳,可王幼平頭腦一直清醒,時刻不忘老紅軍的本色,生活艱苦樸素,從不考慮個人得失。他在外交部的好名聲就是廉潔無私、兩袖清風。
對待金錢的態度,最能反映一個人的人生觀。人們已經記不起,他有多少次捐款,捐獻過多少錢,只知道從抗美援朝起,他經常向國家、幼兒園、小學捐款,補貼家庭困難的職工,將在國外期間的工資作為黨費上交。1978年國內通知駐蘇使館,要他回國參加五屆全國人大c44ab9807426767afd39b9414c11410ed2f9c0c73404fa72aae1f4896048304b。由于年事已高,組織上特請其夫人史洪潮隨他一道回國,以便路上照顧。他說,史洪潮屬于請假回國,往返路費必須自己出。
“文化大革命”中王幼平被批判,造反派懷疑他有巨額存款,查了他的賬,發現根本沒有存款,造反派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清白大使。
20世紀50年代,外交部職工住房緊張,王幼平便自購一處住宅。后來部里住房條件好轉,他便于1962年將自購房交公。90年代北京落實私房政策,擬將該房歸還他時,王幼平拒絕了,說:“我是自愿上交的,我不想要回來。”
王幼平當大使那么多年,級別一直未動。1979年5月,他在駐蘇大使任上,獲悉外交部正醞釀提名他擔任副部長,便當即給中組部寫信:“我不同意外交部領導班子里再堆放老頭”。中央沒有同意,任命還是下來了。1980年7月16日,他再次給中央寫信,請求辭去副部長職務,說務必讓他8月15日70歲生日時退下來。中央批準他退居二線當顧問。
王幼平同胡耀邦是兒女親家。胡耀邦“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時,王幼平去醫院探視“親家”。胡耀邦后來感慨地說:“我倒霉的時候,鬼都不進門,就王幼平來醫院看我。”而當胡耀邦擔任總書記之后,王幼平卻很少主動去過。王幼平主動去找胡耀邦是在胡耀邦擔任中組部部長時,是為了請胡耀邦批準他從外交部副部長位置上退下來。
王幼平雖然有著輝煌的革命經歷,擔任過七國大使,身居外交部副部長要職,但他始終保持著一名老黨員的優良作風,其令人敬佩的人格魅力永遠值得人們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