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兒

一年一度的“過年”時節又將到來了。而今，隨著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過年”的物資是一年比一年豐盛了，但年味兒卻似乎一年比一年清淡了。

在兒時的記憶里，每年的元旦過后不久，過年的氣息也就像臘月的寒氣一樣，一天比一天重起來。到了臘月二十幾，就開始進入倒計時的日子，年味兒也越來越濃烈了。

那時在鄉下，過了冬至，村里就有人家陸陸續續開始殺“過年豬”了。選好了日子，請來殺豬匠和兩三個力氣大的男鄰居。常常是女主人抱柴早早燒好一大鍋開水泡茶、打雜，男主人則和幫忙的近鄰翻進豬圈里，揪豬耳朵的揪豬耳朵、拖豬尾巴的拖豬尾巴、往外推豬的使勁地推——喂到過年的大肥豬知道要宰它了，也拼命地吼叫，使盡全力地掙扎不止，最后還是被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合力按倒在早已準備在一旁的殺豬凳上。說時遲，那時快，趁它虛脫地在凳子上喘粗氣的時候，殺豬匠取出工具兜里一尺左右長的殺豬刀來，左手按緊豬下巴，右手提刀在豬背上煞有介事地抹幾下對準豬喉嚨，用勁扎進去，刀不能馬上抽出來，讓豬血流入事先放好豆粉清油的大盆里，等豬叫聲弱到停息，殺豬匠才抽出刀來在盆里攪和幾下，女主人馬上把豬血端到灶屋里去，等做飯的時候煮豬血湯吃。

每到殺過年豬的這段時間，也是娃娃們最興奮的時候。只要一聽到那殺豬的嚎叫聲，娃娃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聚攏到殺豬凳邊，看殺豬匠殺豬、燙豬、打氣、刮毛、吊豬、剖豬、翻豬大腸、燙豬腦殼、割肉。等殺豬匠弄得差不多了，動作快的女主人則已經做好了一大桌的年豬飯，請來親朋鄰里一起圍坐在用大門門板擺起的“桌”旁的長條凳上，熱熱鬧鬧地一起吃炒的、回鍋的新鮮豬肉、喝血湯，就著花生米下酒。一邊香噴噴地吃喝得滿嘴流油，一邊海闊天空地說說一年的收成，擺擺各家的那本經。

當一頭頭大肥豬一聲聲粗嚎的吼叫和著一群群娃娃們一陣陣助威般的戲笑和著一家家吃客們一戶戶傳出的熱鬧，當一塊塊、一根根被柴火熏得黑黃黑黃、油光閃亮的臘肉、香腸在屋椽下紛紛登場亮相，鄉村的年味兒也就越來越濃厚了，過年的日子一天天地臨近了。

“紅蘿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過年……”在娃娃們的童謠聲里，唱著唱著，日子數著數著就到了年關，陸陸續續的，家家戶戶已經開始準備過年了：拆洗鋪蓋衣物、鋤草掃屋、翻瓦糊窗、刷墻炒蒸肉面……

煙酒、糕點、糖果、對聯、年畫、新日歷、煙花爆竹、新衣新鞋……各種各樣大包小包的年貨，也被家家戶戶忙忙碌碌、喜笑顏歡地拎回家去迎接這一年一度的盛大佳節。

初一前幾天我媽每年都要先把饃饃、包子等蒸出好些天吃的來，放著吃到正月十五過大年以后，說是“有吃無吃，耍過二十……”

每到那個時候，就是娃娃們最興奮雀躍的時候，心里早早地盼啊盼啊，眼巴巴地盼望著那個有好東西吃、有新衣服穿、有鞭炮放、有壓歲錢得的“年”節。

吃團圓飯一般多選在大年三十那天。涼菜多是事先準備好的，到時候端出來放上調料就可以吃了。一大家子人在外面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的鞭炮聲中，圍坐著一大桌雞鴨魚肉等好吃的菜肴，熱熱鬧鬧地湊一起，拜祭過灶神和各路神仙以及列祖列宗后團個年。

三十夜里，四處響徹噼噼啪啪、砰砰砰的鞭炮聲，由于地處城郊，村子上空也被五光十色的焰火照耀得鮮艷多彩。家家戶戶的燈也會深夜都亮著陪主人家“守夜”，以伴大家歡迎新年的到來。在徹徹底底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屋子里，一大家人圍坐在火旁，嗑著媽媽事先炒好藏在米壇子等地方的瓜子、花生，吃著忽然變得很大方的媽媽變魔術一樣端出來的各種零嘴兒，嘻嘻哈哈說著你一句，我一句的吉祥話語，聽著長輩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年夜就這樣在分分秒秒中接近新年了。

而到第二天初一，地上都留著三十夜里吃得滿地的各種零食的果皮殼和一地的煙花鞭炮燃放過后的紙屑，媽媽專門交代不能去掃，說是大年初一是不能掃地和干活的，不然就會一年累到頭，還有就是這樣象征連年有余的意思。起床后，幫媽媽用她炒好的糨糊貼好我自己寫的對聯；然后，不喜歡吃糯食的我也事先被媽媽警告說那天千萬不能說不吃湯圓，因而也勉強吃下去幾個媽媽專門為我做的小湯圓，說是那樣一年到頭做什么都會圓滿順暢。吃過后，穿上新衣服，揣上壓歲錢到街上新華書店買打折的連環畫，那時候甭提過年的高興勁了！

在我們鄉下，到了初二那天，一大早一般要煮面條吃，說是吃長壽。而走親戚串門也要從那天開始才吉利，按老規矩一般是不準大年初一串門的，就連回娘家也是從初二那天開始才可以。然后，依次是“七人八谷九麥十豆”……各種生物挨著過“年”。正月十五的元宵節其實才是真正的過“大年”，那天除了要掛燈籠，早上也要吃湯圓或者餃子之類的。中午和晚上是正餐，也就是把年前煮熟的豬頭肉、豬耳朵、豬舌頭各切一些拼盤涼拌，把有豬尾巴那塊坐墩肉用蒜苗回鍋——媽媽說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這樣吃豬頭、豬尾，就意味著一年會有頭有尾，事事順利。

正月十五，元宵節鬧完，這年也就過得差不多了。俗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于是，各人該干什么也就開始準備干什么了。而娃娃們的寒假也過完了，準備新學期的開學了，要外出的人也開始買車票打點包裹準備出發了，鼓鼓的行囊里裝滿親人準備的大包小包地香腸、臘肉，心里也裝滿了暖烘烘、熱乎乎的親情。記得我上大學的寒假過完，要回學校的時候，因為那時候家境清貧，省城學校的生活費又高，媽媽每次都恨不得想把家里所有吃的東西都裝進我的包里，每次都會盡量多給我準備她親手做的可以吃很長一段時間的麻辣豆豉等下飯菜……現在，可以在超市買到各種各樣的東西，可以在飯店賓館吃到各種精致的佳肴，卻一直沒有吃出過學生時代媽媽做的普通菜的那種“味道”，那是親情的“味道”，那種血濃于水的親情“年”味兒，會一直珍藏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