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筆寫這篇文章時,電腦桌面臺歷跳到了2011年6月3日。想到這個,我忍不住翻開書架上的《永恒的日記》,想看看音樂史上的這天發生了什么。根據作者諾曼·萊布雷希特(Norman Lebrecht)的敘述,這天曾發生過幾件事,其中有,“1875年,在結婚六周年紀念那天凌晨兩點,喬治·比才因為《卡門》的失敗心碎而死,年僅三十六歲”,“1893年,德沃夏克前往愛荷華州避暑。‘在斯皮爾維勒,大師絕少提起音樂,我想這大概就是他在那里如此快樂的原因之一’。”
是的,這正是典型的萊布雷希特式寫法——從《誰殺了古典音樂》《音樂逸事》,到《永恒的日記》,天長地久,一以貫之——既瑣碎又宏大,既庸常又莊嚴,孜孜不倦地發掘八卦,精神抖擻地把古典音樂拉下神壇,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說,最大限度開拓了古典音樂的受眾群體。
這本《被禁于大都會歌劇院》,是萊布雷希特第四本中文作品,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最萊布雷希特的萊布雷希特”——書里收錄了高產的“老萊”八年來最滿意的三十篇文章,里面講到馬勒不為人知的一面,講到格萊茨基(Henryk Mikolaj Gorecki)如何作曲,講到當紅作家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的憤怒,講到NHS(英國全民醫保制度)——除了樂評,還有書評,除了局內人才知曉的音樂逸事,還有猶太少年在英倫半島的成長心事,可謂完整呈現了這位能夠把樂評專欄開到《旗幟晚報》等英國大報前三版的批評家的藝術批評風貌。
像這套小精裝一貫含蓄風雅的風格,書名《被禁于大都會歌劇院》取自文中所錄一篇文章的題目。老萊在文章中講述了自己因為揭露大都會歌劇院幕后交易而被封殺的經歷,帶著驕傲。據老萊考證,關于大都會以直接請合作者走人而非公開討論的態度對待藝術異見,有一打例證:1958年,瑪利亞·卡拉斯因為激怒大都會歌劇院當時的總經理,被公開解聘,此后再也沒有踏上美國的歌劇舞臺;1994年,美國黑人女高音凱瑟琳·巴特爾(Kathleen Battle)因為所謂“嚴重影響藝術合作的非專業舉動”的罪名被解聘,從此一蹶不振……盡管過去幾年里,他把矛頭指向古典音樂產業中翻云覆雨的部分引起了巨大爭議,他因為對拿索斯公司的批評曾引發官司上身,但新書里,老萊始終不改凌厲風格。
誠如老萊專欄的中文譯者盛韻所說,“萊布雷希特的表達總是極具煽動性的,當人們在急不可耐要和他爭辯的時候,也就開始了自己的思考。這正是他期待的結果。”這點,在《被禁于大都會歌劇院》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批評,是他的方法;自由,是他的表達——這點,對熟悉和熱愛張鐵志、馬世芳、孫孟晉這些當代華語藝術批評家的讀者來說,似曾相識,亦別開生面。
誰害怕萊布雷希特?答案在書里。
萊布雷希特害怕誰?答案也在書里。劇透是,答案在壓陣的最后一篇文章《批評的未來》中。老萊不怕做不了新時代的評論家——時刻準備好在中場休息時用微博發布信息,在回家路上用臉書(Facebook)總結,然后為早報寫上一篇四百字的報道,最后在視頻網站上發表一段配了有聲評論的演出片段;他怕的,是“藝術只有在評判者努力工作時才能繁榮,一旦他們的聲音變得僵硬,文明也隨之消亡”。這也是藝術批評面對這個時代應有的態度,嚴肅的,認真的,真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