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人杰 七十年代后青年藝術家的出發點

一個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政治氣候、經濟水平對一定的藝術及其藝術景觀的生成起著十分巨大的推動作用。當人們將目光逐漸轉向七十年代后的一代青年藝術家時我們可以清楚地發現，藝術家在藝術風格、面貌、觀點以及呈現方式上與前一代藝術家存在著十分明顯的相異性。其鮮明的藝術特質，在總體上有效地呈現出了70年代后新生一代青年人特定的生存狀態和藝術景觀。近幾年理論界將他們定義為“青春繪畫”、“卡通繪畫”兩大類。這種歸納總體上概括和描繪出了七十年代后新生一代的藝術景觀和藝術面貌。

青春在面貌和實質上本來是生機勃勃、意氣風發、絢麗多姿的。然而，卻在當下被新一代青年藝術家演變成了另一番視覺圖景，但它卻真實地描繪出了70年代后一代青年人的心靈和生存景況。處于中國社會急速轉型期的青年一代，在個人內心思想和生存環境逐漸走出一元化意識形態束縛的今天，卻深深地陷入了內心無所適從精神困惑之中。在本質上這種遭遇根源于中國社會急速現代化過程所帶來的社會動蕩和不安。解放后隨著一系列的社會、政治、文化等的改革和改造，人們所接受的知識結構從形式到內容都開始發生了改變。全國從那個時候起開始統一使用簡體字。文字的變化雖然看起來很小，但在實際上這一變化卻事關重大。對于青年一代來說閱讀古籍，感受沒有變樣的傳統文化的機會被剝奪了。教育背景的改變影響意義深遠，中華文化在人們的文化構成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少。實際上在不斷現代化的過程中我們正在快速地遠離傳統文化。作為文化概念上的中國在中華的地面上正在漸漸地變為他者。（1）傳統文化的原生態面貌改變了，再生機制的保持已經變得不再可能。所以，陳丹青在一次談話時說：過去的五十年，一百年，我們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把文化上“可持續發展”的生態給滅了。這一代人從生下來就注定了在思想和行為上沒有傳統背景的，由于大家經歷過的特殊歷史時期，決大多數同輩人沒有從父母那里得到傳統。很多東西是不可能從學校得到的。學校用批量化、標準化的模式來教育青年，這種方式不可能把人培養成完整的人。這個國家窮太久了所以趕緊建設，趕緊現代化。現在人們樂于看到中國是世界上最為強大的投資和消費市場。同時這些給中國帶來的是經濟和社會的迅速現代化發展。在這一過程中人們心底總是可以感到一種不安全，整個社會總處于不斷的變化中，而且速度之快讓人不知所措。余華在《兄弟》這部小說里說：“一個中國人在40年里經歷了一個歐洲人在400年里經歷了的變化，這么一個急速變化的社會是大家無所適從的根本原因。（2）最后大家覺得什么都不可信、不可靠，除了眼前的利益和暫時的快樂。社會的震蕩使得人們的內心在很多事情上從來沒有真正適應過。周圍的人在心里有著各種各樣的扭曲、不平衡、不健康。中國這個時代讓人們可以迅速地改變自己原有的生活，突破自己的生活背景，但它也讓好多人在改變和突破之后在心理上感到不適和困惑。青年一代在這樣的現實面前他們所能做到的就是回歸自我回到自己的內心，站在那里去瑀望整個世界。在現實社會中他們找不到可以調和這種煩悶的空間和方式。對于他們來說自己所能把握的也只有自己的一塊小天地。而且，僅僅這一點在復雜的現實社會面前有時也是不那么容易找到的。慶幸的是他們受惠于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各種成果。在思想、行動和表達方式上社會為他們提供了很大的自由度及社會空間。在自己的個人世界里他們還是可以為所欲為地表現，所以這一代青年人在作品的呈現方式及敘述角度上都立足于個人的內心現實情境。進行“青春繪畫”的藝術家描繪了現代社會及環境對于青年人內心所造成的種種精神上的困惑。這種困境虛無、飄渺、而且它常常裹和著漂亮、鮮艷、美麗、可愛的外衣。同時它和年輕人不可節制的欲望一起作用于個體心理。青年一代感到身邊的很多事情使他們感到煩躁、焦慮和痛苦。然而，卻又不可能確切地找到這些痛苦的根源同時去擺脫他們。在這些繪畫作品的畫面上我們可以看到：“呈現著一種自我分裂和困惑的內心感受——憤怒、抑郁、呆滯、窒息、妄想和在現實面前受挫后的心理矛盾等。”這種內心心理情境被青年藝術家們化為了一種視覺可感的藝術作品。在他們的作品中這些被一一地呈現了出來。這些作品雖然延續著“新生代”藝術關懷青春的主題，但在實際操作和敘述時已經轉化成了藝術家個體的內心現實情境，具有了個體內心現實情境的自我窺視和解讀型。與“新生代”不同的是他們試圖剝離外在的社會現實形態，直接呈現個體內心現實情境的景象。畫面在視覺上具有了一種寓意性質，而不是“新生代”畫家所采用的諷刺現實主義的方法。這也使得他們在本質上同前一代的“新生代”畫家拉開了距離，并且體現出了一代青年人的自我內心心理特質。

關注和表現青春，古往今來都是藝術家所看重和表現的主題。她吸引著眾多的藝術家在這一主題上呈現自己的觀點和看法。自1990年以后，以尹朝陽、謝南星、崔由聞、陳羚羊、楊福東等為代表的青年藝術家揭開了70年代后一代青年藝術家的序幕。在他們的作品中，藝術家個人的生活經歷和感受被置于一個十分顯著的地位。他們的作品雖然在形式上各有不同，但大多著眼于此。展現出了這一代青年人形形色色豐富而復雜的生活和內心感受，他們注重所描繪生活的真實與生動。不在意其在思想、表達上的崇高和深刻與否，然而其作品卻真實而又坦率地將現代人在社會中的掙扎、欲望的追求，心理的困惑等一一表達了出來。青年人的這種方式使得藝術創作擺脫了以往的社會集體意識和被社會意識型態所束縛的創作模式，從而使得藝術創作真正體現了藝術家個體獨特的個性心理和情感感受。他們的藝術作品所表現出的青春主題呈現出鮮明的風格特色和個體內心情感訴求的傾向：一種另類新奇的方法，直截了當地表達了青年一代的內心感受——他們空虛、孤獨、頹廢而且感傷。在畫面上他們著意呈現于此。在他們作品的畫面上沒有了社會意識形態的影響和束縛，只有虛擬的隱喻和個人心理現實情境的坦承。

近幾年來另一股新生的藝術現象和創作群體引起了社會廣泛的關注，這些青年藝術家的作品通常都把卡通、漫畫等大眾文化的視覺元素作為外在特質的藝術現象。他們的藝術跟前一代人相比幾乎消隱了一切表質上的線索。這一代青年在新世紀與歷史發生了新的斷裂，他們直接在當下的消費社會和意識形態消隱的中國背景下被重新呈現。他們基本上將過去一代人身上的重負擺脫了。他們從自我敘述和自我喻言般的內心心理現實情境表現開始。他們在問題的關注上已經開始擺脫青春關懷主題，進入到自我內心心理現實情境的表現。在視覺語言形式上反映了一個人內心情境敘述的特征。他們制造了不同的詭異又魔幻的空間場域和自我心理現實情境的反映。這一代人強化繪畫性的表現，拋棄了現實主義繪畫形式甚至攝影性影像繪畫的表現方式。與此同時，這一代青年人表現了自我心理情境圖像的特征。在繪畫語言自身的言述上他們呈現著直面未來的中國新一代藝術的特征。他們借用漫畫影像及大眾文化的元素和傳統的油畫、現代科技相結合的手法進行藝術創作，他們把日常生活中接觸到的漫畫等大眾文化的元素上升為具有當下性的藝術形象。此外，從事這些繪畫創作的青年藝術家與傳統文化的聯系減弱了許多，現實的社會狀況和環境使得他們與傳統之間形成了一道不可彌和的斷層。

在藝術作品的創造上表現了一代人在個人的心理上討厭嚴肅、認真，在思想和行為上他們更看重輕松、調侃、詼諧與夸張。這些對于他們來說更為快意和舒暢。在某種意義上藝術家成長在快餐文化的影響之中，在他們身上深深地浸染著快餐文化的特質。這些因素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的創作方式。這些藝術家大體上都有著相同的生活與成長背景：動畫片、影象媒體、各種各樣傳看于年輕人之間的書籍、隨時可以接觸的網絡等，為他們提供了一種快速而又便捷的消費及娛樂方式，它們都以娛樂和消閑的方式伴隨著新生一代青年的學習和成長，這一事實使得青年人對于漫畫形象有著天生的愛好和迷戀，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對于這種繪畫語言方式有著天生的敏感性。因此，運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成長經歷，表達個體內心的快樂與悲傷成為他們最為有效的手段。這些年輕人沉迷于漫畫的世界、他們拒絕長大、拒絕完全進入體制。當下的年輕人認為，能夠將他們從進一步的迷茫和困惑中加以挽救的，就是保持一種孩童般的內心世界，與復雜的成人世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其藝術作品大多闡釋著囈語般的形象、幻想般的敘事。在實際操作時有對卡通漫畫主動或是被動的選擇，有超越現實的荒誕性，有讓人舒服而又驚奇的怪異形象。這種荒誕性的存在就像歷史上其他的藝術作品一樣，仍然是特定歷史時期社會的一面鏡子，人們從他們的藝術品中完全可以體會到一代人內心的面貌。從繪畫性的直接呈現到風格和技法的成熟，他們在新生的藝術創作中進行著繪畫語言在當下的探索和呈現，重新建構著繪畫語言在當下的探索和呈現，重新建構起一種全新的繪畫藝術面貌。

當我們對上述兩類繪畫藝術現象及藝術家做進一步的考察和分析時可以發現：在關注問題和表現方式上，一方面他們與前一代的呈現形式離得越來越遠了，走向了個人內心心理情境的微觀敘述；另一方面他們越來越看重荒誕和夸張在藝術創作中的作用。他們從內心的心理情境的層面出發，去制造一些現實中并不存在的境象。這些藝術家希望在畫面上按照他們的創作意圖把現實中并不存在的境象進行編排和演繹。他們的藝術作品是對個人成長經歷和生存感受的理解、想象與升華。在本質上，他們都是在個人心理現實情境的基礎上創造著他們自己。這兩類藝術家盡管在年齡、境遇、生活環境等存在著種種差異，但有一點他們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都在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己成長過程中在現實面前的感受、處境及經歷等作為一種創作資源加以利用。他們把這種外在的現實資源內化為內在的心理現實情境。他們都是以這樣一種形式和出發點去展開其藝術藍圖的。個體內心心理的現實情境是他們在繁復變化的外界面前僅有的可以依靠和依賴的，他們只相信自己，只關注自身個體，自我生存的現實感受是他們常見的內涵。因此，他們在藝術創作時利用和強化這種經過心理作用后的現實情境。這么一種創作方式使得他們的藝術作品廣泛帶著深刻的個體心理情境和70年代后的時代烙印，外在的現實也只有當其內化為自身的心理現實情境時才能發生其藝術上的有用性。否則對外界風云變幻的感受只能在某種意義被看作是一般個體簡單的生理反應，更不用說促使其轉變成藝術品。在很大程度上他們的藝術作品水準的高下取決于他們把外在的現實轉化為穩定的內在的心理現實，然后訴諸于藝術作品這么一個前后聯系密切的轉化過程的成熟與否。個體內在的心理現實情境成為其藝術創作的出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