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本色是詩人

編者按：新四軍是一支英雄的部隊，也是一支兼具文韜武略有文化的部隊，在戰火烽煙中諸多將士曾留下不少詩詞歌（詞）賦（韻文）聯（對聯）等珍貴文獻。為彰顯他們豐富的精神世界和其中蘊涵的歷史文化底蘊，本刊特新辟《新四軍詩詞品讀》以饗讀者。亟盼熱愛詩詞者惠賜千字賞析佳文，謝謝。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陳毅等約300人轉戰來到贛南油山，開展游擊戰。蔣介石聞訊后，立即驅重兵對贛粵邊區進行清剿。游擊隊被困于深山老林中，晝伏夜行，風餐露宿，饑寒交迫，過著半人半獸的生活。面對艱難竭蹶，陳毅壯懷激烈，文思飛揚，奮筆寫下了這首名垂青史、膾炙人口的《贛南游擊詞》。

贛南游擊詞·一九三六年夏

天將曉，隊員醒來早。露侵衣被夏猶寒，樹間唧唧鳴知了。滿身沾野草。

天將午，饑腸響如鼓。糧食封鎖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數。野菜和水煮。

日落西，集會議兵機。交通晨出無消息，屈指歸來已誤期。立即就遷居。

夜難行，淫雨苦兼旬。野營已自無篷帳，大樹遮身待曉明。幾番夢不成。

天放晴，對月設野營。拂拂清風催睡意，森森萬樹若云屯。夢中念敵情。

休玩笑，耳語聲放低。林外難免無敵探，前回咳嗽泄軍機。糾偏要心虛。

嘆缺糧，三月肉不嘗。夏吃楊梅冬剝筍，獵取野豬遍山忙。捉蛇二更長。

滿山抄，草木變枯焦。敵人屠殺空前古，人民反抗氣更高。再請把兵交。

講戰術，穩坐釣魚臺。敵人找我偏不打，他不防備我偏來。乖乖聽安排。

靠人民，支援永不忘。他是重生親父母，我是斗爭好兒郎。革命強中強。

勤學習，落伍實堪悲。此日準備好身手，他年戰場獲錦歸。前進心不灰。

莫怨嗟，穩腳度年華。賊子引狼輸禹鼎，大軍抗日渡金沙。鐵樹要開花。

全篇共由12首《憶江南》詞組成，內容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由1-7首組成，真實記錄了游擊隊員在“曉、午、暮、夜、晝”時段在“宿、食、行、眠、潛（藏）”過程中的情景，反映了游擊隊員們天當被地作床的露宿，果菜野獸果腹的饑餒，危機重重中的冒雨夜行，夙夜難寐時時戒備的警惕，以及在敵探密布，重重包圍中的艱難生活。

第二部分由8-9首組成，反映了敵人對游擊隊殘酷的包抄圍剿，封鎖斷糧，焚山毀林，實行焦土政策，圍追屠殺。而我游擊隊采用靈活戰術對付敵人，在敵重重包圍中，戰士們同仇敵愾，不屈不撓地堅持頑強戰斗。

第三部分由第10首組成，描寫我游擊隊依靠人民支持與敵周旋，揭示了紅軍能在敵人日夜搜剿下堅持斗爭并戰勝敵人的力量源泉。

第四部分由11-12首組成，重在勵志，鼓勵戰士們勤奮學習，為以后大顯身手作準備，并預示了未來的光明前景，展示了詩人在困厄中“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的豪邁氣概。

“一柱江南百戰身，將軍本色是詩人”，這是陳毅與郭沫若詩詞唱和過從中，郭沫若贊譽陳毅的詩句，可謂一語中的。陳毅有詩人氣質，他的詩詞，豪放雄渾，立意高遠，富有創意，卻又直抒胸臆，明白曉暢。這種風格，在《贛南游擊詞》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中國詩詞史上，詩言事，詞則大多用于風花雪月的低唱淺吟，特別是像《憶江南》這樣的短詞小令，更是如此。陳毅大刀闊斧，選用《憶江南》這個詞牌來反映金戈鐵馬的革命戰爭題材，可謂別開生面，特別是他12首同牌詞連袂，一首一事，一言一景，反復吟詠，達致回環重疊之效，更是詩詞史上罕見的。

陳毅常以白話入詩入詞，語言文白相間，雅俗共賞，直白易懂。《贛南游擊詞》中，寫得比較雅的如第一、第四、第五、第七首，語言凝練，佳句迭出，第五首甚至頗有點戰地抒情意味。詞中亦多俚俗之語，如滿身沾野草、好兒郎、野菜和水煮、鐵樹要開花等，但讀之并不感突兀別扭，反覺親切自然。

《贛南游擊詞》雖用韻律詞牌，但作者不屑于雕詞琢句，不囿于平仄對仗，將軍以其闊大的胸懷，雄視寥廓，下筆千鈞，汪洋恣肆，終成就此不朽詞章。

《贛南游擊詞》詞風與宋朝軍旅詞人辛棄疾“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風格頗為相似。全詞格調高昂，卒章顯志，字里行間充溢著一股英雄氣，具有極大的藝術感染力和人格魅力。

后人評價蘇軾豪放的詞風曾說，“蘇詞要選山東大漢，用銅琵琶鐵板，高唱‘大江東去……’”用這句話來評價陳毅的詞，筆者認為也是毫厘不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