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路上 [外二章]

人民是善良的。

所以，佩上滿街的紅花來送我。

相信北站后面的一次次停靠，不會給我帶來滿面風雪。

這是我從小生長的廂房。雨點，總在矮檐下淅瀝淅瀝地押韻。

退休工人手搖的銅鈴，一聲聲叮叮當當地祝福。

隔壁就是塔狀的“大世界”。門牌上的繁體毛筆字，留有父親的體溫。

我曾提著靠椅，去襪廠的門口乘涼。書店里聚集的故事還能借嗎？

人民和我一起去“零拷啤酒”。人民和我同享“堂吃西瓜”。

人民在黃梅天的客堂里唱評彈。人民不會變魔術，只愛看。

人民是幾十家煤球爐圍成一圈。人民是細繩吊著的一盞公用燈。

人民端著盛滿蘋果片的茶缸去搓麻將。人民在樓上樓下喊著傳呼電話。

誰在小菜場里挑挑揀揀，掏著皮夾子角落的硬幣？

誰在櫥窗前左挑右選，為我送來一家一份的賀禮？

人民的肌膚不太細膩。沒法比較口紅。弄堂被自行車擠得更窄。還不習慣從轎車上伸出的皮鞋尖。

人民是有向往的。即使眼前只剩下一大片瓦礫，也相信新的家會被綠樹環繞。

誰欺騙了人民，他就不配走在這條路上！

致鄧麗君

等了你多少個一年。

你是那年酷暑中的一場場雪。不慌不忙地下著。很輕，很輕。

“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你也是今天立體噪聲里的一盤盤卡式盒帶。

橫跨年紀的手勢自然而然地動，或者哼出。

僅僅是一句歌詞嗎？這一杯咖啡，怎么續了再續，還是我記憶最初的味道？

也許：旋律，總會跌落。你的真，不也被舉報成“假”？

當假也成了一種護照，你出生于1953年1月29日的臉就會失聲。

那是個不能嗲的年代。但你偏偏具有這樣的好聲音。

你還是勝出了。多少錄音從臺北拎到了上海灘。

來你父親的河北，還是來你母親的山東？來賣你家的肉粽？

靡靡之音往往不吼叫。凡是“甜蜜蜜”的，從來不自封。

沒有這么多敵人。最可怕的是自己樹起屏障。

別總想著炮擊。到頭來被射中的會是自己。

我和你患有同樣的病。不知哪一天，也會隨你而去。那一天，我是否會對你唱出《何日君再來》？

君是最有威力的青春啊。君是那輪代表心的月亮。

君是那縷炊煙。君，是那座不知被誰真正潛入的小城。

你那片島，原來這么柔軟。有與我一樣的欲望。

我還是慢慢紅了

我不敢燃燒。密密的竹葉，已經搖響了視野。

好大一片竹林啊！盡情揚著青色的冷。

青得像河水在默默地淌。

青得使腳下的小路都想萌芽。

青得透明……

青，在一副巨大的油畫里若有所思地招展。

彌漫著少女的氣息。活像一塊大草坪豎起。

我，多想融入這組幽靜的旋律啊！別，別有另一種顏色！

但不知怎的，我還是慢慢紅了。紅得像我害羞的臉。

并不是為了顯赫，灼燙列隊的眼神。而是為了與竹林組成有層次、有對比的背景，獻給所有的照相機和畫板……

因為我，是一枚楓葉！是血，怎能不奔涌？不燃燒，就不是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