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的人生

在我的身畔，總會有一面閃閃發亮的小圓鏡，即使出門在外，我也不會忘記隨身攜帶。客居他鄉，或人在旅途，我時不時掏出鏡子，看自己的臉上是否有灰垢，看自己的頭發是否零亂不堪，看自己的眼睛是否還像鏡子那般明亮清澈……

鏡子很早就走進我的生活了。兒時家貧，我的衣袋里不可能擁有一面像模像樣的比較奢侈的鏡子。而家里一面不大的方鏡，端端正正地擺放在正屋的柜子上，幾乎成了姐妹們的專用品。我兒時極少照鏡子，我想那是不黯世事的緣故，或者說我尚未通曉鏡子同人生有某種相關的深奧寓意。上初中的我，衣袋里終于擁有一面稱心如意的小圓鏡了。時不時對鏡觀照，總能更深地了解和發現自己。漸漸地，我對鏡子有些愛不釋手，看到它成了我庸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品。我喜歡照鏡子的妙不可言的方式，品味自我，或窺探內心的隱秘。因為我知道，在鏡子面前，一覽無余，我無法偽裝。那是另一個我，不論是泣是笑，都是我內心情感的生動流露和表達。所以，我沒有理由拒絕鏡子的無言貼近。

后來我發現一個秘密：母親擁有一個非常漂亮典雅的小圓鏡，那是母親出嫁時姥姥送給她的。打我記事起，很少看到母親照鏡子。至于那面珍貴的小銅鏡，母親用潔凈的紅布包上藏了起來，就像珍藏她曾經瑰麗醇香遠去了的歲月。我知道，那面閃閃發亮的小銅鏡，曾經映過母親年輕的臉龐和眼神。現在，母親已經不再年輕，終日忙里忙外，為了這個家她必須有所放棄。事實上，兒女便是母親臨鏡觀照的鏡子——兒女開心母親就開心，兒女愁苦母親就愁苦。在生活這面鏡子前，母親早已收藏了古色古香的小銅鏡。除了鏡子，愛也是一面無法替代的明亮寶鏡，她可以照亮我所有的人生。曾經我寫過一篇《母親的鏡子》，面對一去不回的青春歲月，母親學會了忍隱和收藏。世上最寶貴最明亮的鏡子，莫過于母愛的鏡子了。在這面鏡子里，你會驚奇地發現，所有的親情，都是陽光與月光編織得美不勝收的花環。

我到過許多地方，也用過各式各樣的鏡子，圓的、方的、大的、小的等等，我比較喜歡的是攜帶便利的小圓鏡，時不時照照自己的尊容，看波瀾不驚的心海浪花，是否打濕了自己的臉，看艱難凝重的生活是否黯淡了自己的雙眼。因為不慎，我曾經跌碎過許多鏡子，我喟嘆不已，鏡子太像我們易碎的情感和生活了。但無論如何，鏡子還是真實的記錄了我們的喜怒哀樂，記錄了我們起伏不定的人生。就像已抵達了人生暮年的母親，那面收藏了多年的小銅鏡，依舊在歲月的深處熠熠發光，驀然回首，母親便會恍然看到曾經擁有的青春和快樂。而我也必須通過一面鏡子看清自己。33歲那年，我打碎了一面鏡子，也打碎了自己的生活。住院三載，我沒有照過一次鏡子。我沒有勇氣面對自己，怕看到自己那張蒼白沮喪的臉，怕看到自己那雙困惑無望的眼睛。在沒有鏡子暗淡無光的歲月里，我被痛苦所吞沒，已經失去了自我。出院不久當我用顫顫巍巍的手拿起鏡子時，發現了一雙淚花閃爍的眼睛，還看到了光、火焰與希望。

喜歡鏡子，其實就是對生命和生活的一種情不自禁的真切流露。所以，在以后的人生里，只要我的雙手還能拿得動鏡子，我都會時不時忘情的舉鏡觀照，看臉上又嵌進了幾多皺紋，看曾經烏黑的頭發又飄進了幾縷霜雪，看那雙眼睛是否依舊裝滿了執著和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