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河水珠

A

男人的移情別戀總是從遺忘開始。忘掉一些重要的節(jié)日，一些相親相愛的細節(jié)，甚至忘掉最初的美好。任佳楠26歲的生日，就被男友李明偉遺忘了。

那天傍晚，任佳楠獨自坐在西餐廳的落地窗前，守著生日蛋糕，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等李明偉的電話。這一天，李明偉沒有給她任何問候，她以為他只是假裝忘記了，他會在兩人約定的地方出現(xiàn)，看到生日蛋糕他會故作驚訝，然后給她意外的驚喜。在兩人相戀5年之后，她希望這個驚喜是他的求婚。

可是，任佳楠在給他發(fā)了第6條微信后，收到的回復(fù)仍然是簡簡單單3個字：“在開會”。任佳楠便有了隱隱的不安，他沒有假裝忘記，他也不會故作驚訝，他的忘記是白襯衫上的口紅印子，鮮明而晃眼。

任佳楠等到晚上9點多，忍不住給李明偉打了一個電話，他問她：“有事嗎？”

這話讓她的不安生生地砸在了地上。她的委屈頓時如潮水般涌動，就算他忘了她的生日，但是約了一起吃飯，他不去總該給她說一聲吧？

任佳楠努力地壓抑著不說，生怕委屈猶如脫兔，一不留意就跑了出去。正在這時，電話里傳來一個嫵媚的女聲：“給你女朋友送遺忘河水珠吧！”李明偉說：“好！”

遺忘河水珠……兩人合計著要讓她忘了李明偉吧？任佳楠一下子關(guān)了手機。愛情是有尊嚴的，她和他之間，他先動心；如果注定有個人要離開，那么，她希望先離開的那個人是她。她要以她的離開給李明偉上一課：你若離，我必棄。

B

第二天，任佳楠給康健打了一個電話。

康健是任佳楠的初戀男友，純純的那種心照不宣的愛戀。上大學(xué)后，她禁不住李明偉的追求，康健也沒有耐得住寂寞，兩人也便不了了之。

可是，愛情注定只能是一場短兵相接的較量。和李明偉經(jīng)過5年的長跑之后，原來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漸漸冷卻到平平淡淡，宛如雞肋，進退兩難。

其實在李明偉的遺忘之前，任佳楠在心里也想著用一場與以往不同的戀愛，來沖淡已經(jīng)麻木的愛情知覺。

她打那個極有含義的電話時，聽筒里的康健氣喘吁吁。任佳楠馬上想到“床上肉搏”這4個大字，她條件反射式地想掛掉，康健開口了：“好！難得美女主動約我，我一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這個詞與“床上肉搏”一聯(lián)系，讓任佳楠的臉不由得一紅，她說了一個“好”，馬上掛了電話。

那是任佳楠第一次和康健徹夜不歸。喝到兩人都搖搖晃晃時，康健送她一束玫瑰：“這樣你的生日看起來沒那么狼狽。”任佳楠沖著康健一個勁兒地傻笑。康健吻了她的臉說：“關(guān)掉手機，跟我去呼倫貝爾，再不瘋狂就老了！”

任佳楠不由得一陣唏噓，她已經(jīng)老了。她最好的年華同李明偉一起度過，原來以為可以這樣一直到老，可惜，她已老，愛情卻沒有緊隨其后。

C

到了海拉爾，康健租了一輛車，司機帶著他們，在一望無邊的大草原上且行且看。在額爾古納河，她掬起一捧水，不由得想起了李明偉，以及他的新歡所說的遺忘河水珠。她和他，也曾經(jīng)在天涯海角有過天長地久的誓言，幾年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人雖在心已遠，好像曾經(jīng)浩瀚無邊的定情水，只需要一滴遺忘河水珠就可以一筆勾銷。

遺忘，確實是一件勞神費力的事情。康健在夕陽西下策馬揚鞭時，她在一邊看得出神。李明偉也曾說過，等老了，他一定帶她到某個她喜歡的小鎮(zhèn)頤養(yǎng)天年。然而，天年還不需要去那里頤養(yǎng)，愛情倒要來這里遺忘。

夜里，他們租了牧人的蒙古包，兩人相擁而眠。凌晨一點多醒來，任佳楠透過小小的窗戶向外望去，天空中繁星閃爍，這樣明亮迷人的星空好像只存在于兒時的記憶里。她不禁惦念，這樣的夜里，李明偉是不是還在玩游戲。

任佳楠想起她和李明偉跌跌撞撞這些年，從激情澎湃到最后被遺忘，數(shù)次要談婚論嫁，終究還是差一點。這一點，就使她和他搖晃到現(xiàn)在。期間不是沒有動搖過，只是動搖之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總是讓人覺得她和他已然是不可分割的。如今，總算要水到渠成時，兩人卻沒了最初的那份疼。原來，愛情的天敵不是離別的痛，而是相守的平淡。

康健一伸手，又把她摟在懷里，然后開始親吻她。任佳楠一邊流淚，一邊迎合他。

第二天醒來時，康健問她：“你滿意嗎？”任佳楠笑了笑，又想起了李明偉。他和她也從最初的纏綿悱惻，演變成了速戰(zhàn)速決。一場愛情，沒有蕩氣回腸的性，總是顯得索然無味。難怪李明偉移情別戀，難怪她總想著經(jīng)歷一場與眾不同的愛情。

D

歸來的前夜，兩人都沒睡。8月初的草原已經(jīng)有了秋的清冷。任佳楠披了毯子坐在酒店的窗臺上，對著空曠無邊的夜發(fā)呆。那年，在故鄉(xiāng)的小城里，她和李明偉騎自行車去野外，她也靜靜地對著河水出神，李明偉摟著她一動也不動，生怕驚動了她。一直到她倚著他的肩頭睡醒，他一邊揉肩膀一邊嘲笑她：“睡姿一點都不美，還不收斂一下你的睡意。”她從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滿滿的幸福。

不知從何時起，她和李明偉再沒了這種小小的情調(diào)。他們不但沒了制造浪漫的時間，甚至連敷衍對方的興致都蕩然無存，一味地忙著在事業(yè)上向前奔跑。他們以為愛情勝券在握，所以便取消關(guān)注，這一取便使得兩人走向陌路。

任佳楠21歲那年和李明偉在一起。最初，她以為大學(xué)里面的戀愛不過是在現(xiàn)實還沒有滲透之前，與所愛的人彼此依偎，等到畢業(yè)現(xiàn)實全面來襲，再落個勞燕分飛。可是，李明偉卻直接飛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怎奈，李明偉家境貧寒，只能為首付奮斗，如今房子沒來，愛情卻先走了。

在返回的飛機上，任佳楠和康健約好，兩人下飛機會各回各家，不許回頭。走出來時，兩人不由得停下了，康健笑了：“我只能陪你7天，沒法陪你到老。”

任佳楠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她不知道康健對著她的背影會不會有一點點不舍，自己卻先黯然傷神了，李明偉說過要陪她一生一世，卻把她扔在了半道，誰又能陪誰一直到老呢？7天也好，7年也罷，人生就是一場戲，無論悲喜總要散場。

E

第二天一早，李明偉打電話來，任佳楠只“喂”了一聲，李明偉就劈頭蓋臉好一陣質(zhì)問。以前，她也會關(guān)掉手機玩失蹤，每次李明偉都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任佳楠一邊噘著嘴認錯，一邊暗自欣喜，他是多么在乎她。可是這一次，任佳楠覺得李明偉雖然入戲很深，卻無法在她心里弄假成真。

她把手機放在桌子上不說話。中午時分，康健打電話，說：“朋友給我接風(fēng)，要不要一起去吃一頓好的？”任佳楠說不要，康健小心翼翼地問：“你男朋友沒給你打電話？”任佳楠沒說話，康健說：“要不我這個緋聞男友冒個泡，叫李明偉吃點醋？”

任佳楠笑了：“你還是操心你那一畝三分田吧！”他回答：“不用，我有30年承包合同呢！”然后，兩人一起放聲大笑。

下班后，李明偉捧著一束玫瑰花來家里。任佳楠接過來，有些恍惚，他有兩年多沒有給她送花了吧？兩年來，他傾向于在節(jié)日里，給她送一些實用的小禮物，比如衣服、耳環(huán)之類。這久違的玫瑰倒讓她有點不知所措，李明偉把她摟在懷里：“我們出去看生日禮物！”

任佳楠并非耿耿于他的遺忘，她介意的是那個要他送她遺忘河水珠的女聲，他不提，她也便執(zhí)拗地不問，她果斷地將他的親熱推開。李明偉看著她，一臉的不解。任佳楠最不能容忍的是，原來他這么虛偽。

李明偉關(guān)門的一剎那，任佳楠的心也跟著天旋地轉(zhuǎn)，她忿然地在屋里走來走去，目光又落在那束玫瑰上，越發(fā)覺得刺眼，她拿起來，毫不猶豫地打開窗戶扔了出去。

玫瑰掉到地上，散了一地。她看到李明偉呆呆地看著，然后又彎腰，一枝一枝地撿起來，重新扎成一束，又把它們輕輕地插到旁邊的垃圾筒里。任佳楠的心突然就被掏空了，她看著他，他背對著她。她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如果他肯轉(zhuǎn)過身，她就不顧一切地下樓，不管他有沒有另結(jié)新歡。

可是，他卻走了。

F

凌晨一點，任佳楠醒了。城市的夜空沒那么亮，也沒那么靜。她抱了電腦打發(fā)時間，微博刷了又刷，沒有新內(nèi)容；QQ看了又看，沒有一個為她亮著的頭像；只有打開瀏覽器時，會不厭其煩地彈出許多廣告。以往哪個網(wǎng)頁有廣告，任佳楠都會果斷地關(guān)掉頁面。可是今天，她的心空蕩蕩的，她要一些無聊的東西來填補。

她便耐著性子點開，看到《地下城與勇士》的廣告時，她不由得淚流滿面。原來，那上面赫然寫著一行字：“登陸就送遺忘河水珠。”

沒有人要她去遺忘李明偉。所謂的遺忘河水珠不過是游戲里的一項技能而已！任佳楠倒抽了一口氣，從窗戶向遙遠的天空望過去，沒有繁星點點，月亮好像被水淹過，模模糊糊，不成形狀。

（責(zé)編 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