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老胡,但父親去世1年后,他娶了我媽。
相親之前,媽媽曾經問我,是否介意她再給我找一個爸爸。我沒辦法不介意,父親去世后,我們一直寄居在外婆家,舅媽除了以超常的熱情帶母親去相親之外,就是以超長的臉給我們厭棄的臉色。
我們母子倆需要一個男人,后來我們便遇見了老胡。他是小城的一個包工頭,離異。我討厭他。母親燉的排骨,他總是跟我們平分。暑假他讓我去工地打工,看我曬得又黑又瘦卻高興得很。但他對母親好,對外婆也很大方,他們都說母親的命不薄。
我知道他也不喜歡我,總是嫌我太女孩子氣,他不喜歡我說話那么小聲,甚至不喜歡我白白的襯衣領子。他說:“爺們兒要有個爺們兒的樣子。”
3個月后,我在學校打了架。一個同學拿了我的筆,這筆是老胡給的,給的時候他說不值錢,讓我拿去用,但第一天就被班里最強悍的幾個男生搶了去。幾個男生一臉鄙夷:“就憑你后爹,能給你買這派克筆嗎?”最終,我們動了拳頭。老胡被叫到學校訓話,開始還低眉順眼地道歉,后來知道原因后好一頓激辯,他認為這架打得沒錯,雄赳赳氣昂昂地領我出了辦公室。
出校門時正好趕上放學,他攔在門口,等那個幾個男生。他說:“來,你們一個一個打,是爺們兒就要有爺們兒的解決方式。”于是那天傍晚,很多人圍在學校旁邊的胡同里,看我怎樣的歇斯底里。最終,我拿著那支派克筆一瘸一拐地跟老胡回了家。他揉揉我的腦袋,夸獎我:“爺們兒不錯,像我的兒子。”
這件事情母親始終不知道,這成了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有了秘密的兩個人總會有些小小的親近。
高考的那年,我意外失利,成績只能上專科。母親征求我的意見是否復讀,被他一口拒絕。他說:“復讀什么,浪費時間,浪費錢。”我和母親都沉默,畢竟是繼父,大抵是計較的。填報志愿的時候,他也說得輕松:“別管有用沒用,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最終我報了警校。
畢業時,我為了愛情執意要去千里之外的城市闖出一番天地,老胡生平第一次對我大發雷霆。我知道我應該留在他和母親身邊盡孝,但那個城市里有我夢寐以求的生活,我最終是自私的。走的時候是凌晨4點的長途車,為了趕時間,老胡在樓下隨便找了一輛鄰居沒鎖的破自行車,用袖子擦了幾下后車座,讓我上車。我有些遲疑,他卻已經蹬上了自行車。我小心地坐著,小城的街道很空曠,他的后背努力地向前彎著,衣服被清晨的風吹起來,我突然落了淚。
我上長途車的時候,他說:“存折在你的口袋里。”我打開,一筆一筆,有百元的,也有千元的,我想象著他拿著它們去銀行一點點地攢起來,為一個與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兒子的未來做準備的場景。而這個兒子從沒叫過他一聲“爸爸”。
我看著老胡,眼圈就紅了,我說:“爸爸,你多保重。”老胡一巴掌拍過來,說:“怎么跟個娘們兒似的。”可是,車開出去之后,我看到他扭過頭去擦眼淚,比娘們兒還娘們兒。
我以為他會一直在我的生命里,給我堅強的爺們兒樣的支撐,沒想到時光已經讓他那么脆弱。半年之后,我回家,帶了我的女朋友,帶了他愛抽的煙,還有一身好西服,而他已經躺在了床上。
我請假留下來照顧他,那是我們生平最快樂的日子。天晴時,我推著他去近郊的景點。過馬路時,即使推著他,我也會握住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握住他的手,厚實而溫暖。他像個孩子般聽話與依賴,他的笑容始終沒停過,跟問候他的每一個人說:“這是我兒子,老胡的兒子。”
單位有急事,要回去處理一下,我說:“我只要兩天,你等著我。”可是,只隔了48小時,我回來時,客廳里已經掛了他的遺像,他最終沒有等我。
(摘自《幸福·悅讀》)(責編 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