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來,只上過小學二年級的楊潤宏,自學法律,免費幫窮人打官司,已接手過上百起訴訟。這些經歷,讓他感到一種小人物間的守望相助的溫暖——
15年前,一位農民工和一名律師坐上了出租車司機楊潤宏的車,從此改變了他的后半生。
律師在車上不停地抱怨這個官司錢太少,取證難,一副不情愿的樣子;農民工則面露難色,一根接一根地遞煙,并承諾拿到賠償金后,多付點律師費,最后干脆哭了起來。多年以后,這個畫面仍不時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楊潤宏說,當時便做了一個決定:學習法律,專幫窮人打官司。這個只上到小學二年級的農村人竟然成功了,并且一干就是15年。
“就你寫的這筆字,還打官司?”
將那律師和農民工送到目的地時,楊潤宏已下了決心。他沒有收取車費,說他愿意在他們打官司期間,給他們當司機,只付給他汽油錢就行。第二天,他花了16塊錢買了兩盒煙,送給那位律師,說:“我想跟你學打官司。”律師問他什么學歷,只上到小學二年級的楊潤宏有點心虛,使了使勁,說:“初中畢業!”幾天后,律師給了他兩本憲法書。
這兩本書都有四五百頁厚,楊潤宏連字都不太能認全,只好求助小學畢業的妻子。每天早上,妻子給他讀,他邊重復,邊背誦。一共兩年時間,終于把這兩本書讀完,幾乎背了下來。
“我本以為讀完那兩本書就可以打官司了,但真正實踐的時候,卻發現根本用不上?!?/p>
2000年清明節,他在汽車站等活,迎面走來一對40來歲的夫妻,男子伸過頭來問路,女人跟在后面哭。一問得知,男子是一家玻璃廠的鍋爐工,被鍋爐蓋砸中了頭部,導致右耳耳聾,看病欠了很多債,現在工廠不管了,他們走投無路。
楊潤宏主動說:“我幫你們打官司,不用你們出一分錢。”這成了楊潤宏接下的第一個官司。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簡單,光立案他就跑了100多次,不是證據不足,就是訴狀語句不通,最后,立案庭的法官看他可憐,終于給他立了案。
為了寫好訴狀,他去律師所找人幫忙,但律師說代寫訴狀要收100塊錢。他舍不得,買了一盒煙,然后坐在律師桌子前不走,連續3天,最后律師煩了,就起草了一個格式遞給他,說:“以后再也別來了。”楊潤宏回家,按律師起草的格式,一點點往里填寫內容。法官嘲笑他:“就你寫的這筆字,說話這水平,還打官司?”并勸他“不要充大頭”。楊潤宏一開始還不服氣,進入訴訟程序后,才發覺自己根本摸不清頭緒,只好在開庭時又跑去請了一個律師,出一次庭,付費200元。不過,這起訴訟以勝利告終。14個月的訴訟后,受工傷的農民工獲得了7萬元賠償費。那份判決書已字跡模糊,但楊潤宏仍保留著。這位農民工拿出了3600元給楊潤宏,以彌補楊潤宏替他支付的做傷殘鑒定、取證和請律師的費用。
從那之后,每當碰到農民工打車,他就主動和他們聊天,如果對方說到討薪,或者負了工傷想要索賠,楊潤宏就主動要求:“我來幫你打官司吧,一分錢不收,贏了是你的,輸了是我的。”
10余年來,楊潤宏幾乎全是原告代理人,“全是占理的一方”。他說自己幾乎沒輸過官司,但有時候發揮不好,爭取來的利益比預期少了一些,內心會感到愧疚。
“和強勢對話的平臺”
2007年年末,他在醫院門口拉到一個被割傷了動脈的農民工,名叫楊巨東,是他的老鄉,要回家過年。楊潤宏便給他留下電話:“如果需要律師援助,我可以免費幫忙?!睅滋旌?,楊巨東果然給他打來電話,問他:“工頭跑了,沒人管我,該怎么辦?”楊潤宏說:“我來幫你打官司。”這卻成了楊潤宏接手的最艱難的一個官司。從勞動仲裁委員會,直到區人民法院,先后開了5次庭,由于證據不足,前3次都敗訴了,第3次敗訴后,楊巨東對他說:“算了吧,不想打了,照這樣子,打贏了也要不到錢。”
楊潤宏聽后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淚。他對楊巨東說:“不管怎么樣,一定要干到底。”他說,他最不能忍受不公平的對待,不能理解為什么明明有理,卻講不通。楊潤宏決定要把楊巨東的官司打下來。活也不拉了,他去臨汾尋找楊巨東當年的工友,再通過工友找工友,直至找到包工頭。第5次開庭后,楊巨東的工傷索賠訴訟終于勝訴了。楊巨東獲得了77318元的賠償。
張全樹也是楊潤宏的委托人之一。張全樹說:“一個陌生的出租車司機說,要幫我打官司,誰會信啊。但對方說不要錢,好吧,那就試一試?!?009年6月,張全樹在工作時左眼受傷失明。楊潤宏幫他打贏了官司,獲得了10多萬元的賠償。張全樹說:“我受傷時還在試用期,沒有合同,家里還有兩個孩子,特別困難。賠償金算是幫我渡過了難關。我想要給楊潤宏一些錢,但楊潤宏堅決不要。”
“畢竟我是個農民”
當了十幾年農民工律師,楊潤宏的感受卻是,老百姓的維權之路越來越難。他與法庭的人相熟,如今立案可以走律師通道,但常??吹截毟F的老百姓在立案時,被推來推去,想起當年的自己,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兒。他說:“我覺得法律應該是建立在人情基礎上的,但現實好像不是?!?/p>
張全樹現在在機油廠工作,逢年過節會跟妻子去看望楊潤宏。楊巨東也來看過他,扛來了西紅柿、蘋果和小米,但這兩年兩人聯系少了。楊巨東用賠償金買了一輛拖拉機,回家務農。每當有人來看望,楊潤宏會感到非常滿足,他覺得這給予了他一種相互守望的溫暖。
楊潤宏漸漸有了名氣,找他打官司的人越來越多,他發現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畢竟我只是一個農民”。他不會拼音輸入法,只能用鼠標輸入,一份三四百字的訴狀,要寫兩個多小時?!拔蚁M硖幒诎抵械娜?,都能走向光明。”他依然努力學習法律,每天必上中國普法網,一本綠皮的新華字典已被翻爛了。他說:“有條件的話,我也要考一個律師資格證,當一名真正的律師?!?/p>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責編 達溪河)